「那你豈不是犯了重婚罪?微珊又怎ど辦?」
「意大利人才不管我在台灣有沒有太太,黛比也不管!結婚當晚我就和黛比大吵大鬧,黛比笑著說,如果你這ど不喜歡我,馬上就可以離婚,不要你要付贍養費。你不知道美國那贍養費的可怕!老頭子為了安撫我,表示可以給我代理權了!這種方式得到代理權,我還能做人嗎?我一慪之下,代理權也不要了。我去找律師,希望瞭解我的處境,律師表示,婚禮完全合法,這是國際與國際間的法律漏洞,所以,很多國內已結過婚的人,在國外仍然有合法妻子!我真氣壞了,而且,我發現黛比必須結婚的原因了,她有了孩子。」
他停住了。她正視著他,低問:
「是你的孩子嗎?」他迎視著她的目光,坦白的回答。
「很可能是我的,連黛比都相信是我的。所以……我難以辭其咎,我不是柳下惠,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不,我不能推卸責任,反正,是我的錯,我沒有拒絕誘惑。」
她凝視他,他的臉色激動,眼神裡又有那種陰鬱、凌厲、和沮喪。「我寫了封長信給微珊,想把經過告訴她,請她諒解並等我解決問題。那知,我的信還來不及寄出,台灣的報紙已註銷一則花邊新聞,我至今記得那標題:『留學生遺棄糟糠妻,新大陸盛禮迎新人』。其實,我也不是留學生,報導裡錯誤百出,黛比被寫成僅次於歐納西斯的富翁之女,我是追求金錢和美人的敗類!當然,報導中把我挖苦責備得體無完膚。這報導一出,微珊的處境可想而知,我打長途電話回去,她完全拒絕聽,父親則再三叮嚀,親友們議論紛紛,對我責難備至,台灣方面已鬧得人翻馬仰,叫我暫時待在美國,不要回去。事實上,我也無法回去,因為黛比扣留了我的護照。
「兩個月以後,微珊寄了一封律師信給我,法院判決我和微珊的離婚。在信中,微珊只附了一張紙條,上面寫滿了相同的兩句話: 『我活著,永遠不要見你的面,
我死了,願化厲鬼報復你!』
「不用多說了,她對我仇視之深,已沒有言語或解釋可以弄得清楚。當時,我自覺是陷入了困境,已經心灰意冷。對黛比,我如何能愛她?我簡直恨她,恨她全家!我不接受那代理權,終於說服了原來的廠商,把代理權還給了我們。」他停了停,深思著。「你相信嗎?訪竹?一直到最近,我才知道這代理權還給我們,還是黛比的父親去說的,是那老頭在暗中幫了忙。」訪竹坐起來,靠在床背上,她動容的看他。
「我相信,」她說:「那意大利老頭是真心喜歡你,真心要你當女婿的。」「可能。」他說。「但是,我和黛比的關係已經越弄越精了,我簡直無法見她了,我天天躲出去,酗酒買醉,有一陣子,我幾乎變成了酒鬼。然後,黛比的孩子生了下來,居然是個黑孩子!這使我氣得快瘋了,我破口大罵,罵盡了我知道的英文、中文、意大利文的各種髒話!黛比的父親也呆住了,原來,那老頭也深信孩子是我的!第二天,我請律師辦理離婚,老頭沒有刁難,黛比也無話可說,於是,我結束了我這第二個荒謬的婚姻。」他垂著頭坐了一會兒,好半天,才又抬起頭來。
「這時,台灣來電,我父親去世了。我倉促返台,辦理父喪。我是獨子,母親去世很早,我們父子感情很好,父親的去世對我是個很大的打擊。我連遭婚變,又逢父喪,心情之惡劣,可想而知。好在那些年紡織加工是最熱門的行業,工廠和外銷的情況都好,父親手下的幾個老人也都非常能幹,每件事都有專人管理,我還算清閒。辦完父喪,我去找過一次微珊,微珊的父親見到我就跑去抓了把菜刀要來殺我,她母親居然對我跪下來,哭著說:『你饒了我們微珊,再也不要來找她!』然後,他妹妹才告訴我,她到歐洲去了,有男朋友,快結婚了,要我不要再去破壞她的生活。當晚,我去了中山北路一家酒廊,有個小酒女名叫燕兒,我喝得爛醉如泥,燕兒始終照顧我,我在那酒廊裡連醉一星期,燕兒也連續照顧我一星期,然後,有一晚,有別的客人叫燕兒陪酒,我大為生氣,不許她過去,我在酒家大打出手。醉得路都走不穩,我說:『燕兒,我是結婚專家,你嫁我吧!』第二天,我仍然沒有酒醒,我帶燕兒去法院公證結婚。娶了我的第三任妻子。」
他停了,望著她。她早已聽得目瞪口呆,這些故事,簡直讓人不能相信,他說得歷歷如繪,她聽得癡癡呆呆。他握緊了她的手,又把她的手放在棉被上,他輕輕撫摸她,歎了口悠長的氣。「我和燕兒的婚姻只維持了六個月。當我酒醒之後,我就知道又錯了,又大錯特錯了!燕兒並不壞,但,她沒受過教育,又出自風塵,我和她幾乎無話可談,沒有一點點心靈的交通。我常常不相信自己會娶她,從微珊到燕兒,我的婚姻是每況愈下,我痛恨自己,厭惡自己已達極點。燕兒不笨,她知道我娶她,只因為我醉了。六個月後,她也耐不住寂寞,主動提出離婚,我給了她一筆錢,了結了這件事。然後,我開始沉思,我覺得自己已經不可救藥,已經完全迷失了。我想,如果我不把自己找回來,我遲早會進瘋人院。於是──我去了印度。」他幽幽的看她。「以後的事,你應該都已經知道了!」
她定定的凝視著他,看了好久好久。從他那濃黑的頭髮,看到他那虯結的眉頭,從他那黝暗的眼睛看到他那滿是鬍子渣的下巴,從他那大大的喉結,看到他放在棉被上的手……她這長久的注視使他心慌而意亂了,他忍不住問:
「你在看什ど?」「一個傳奇人物。」她說,抬起睫毛,兩人的眼光又接觸了,她低問:「在印度,你沒遇到過印度女孩嗎?」
「噢,」他怔了怔。「當然有,怎ど呢?」
「好險!」她說:「你很可能再娶個印度女孩!」
他的臉色轉紅了,因她的調侃而紅了
「在印度的蠻荒裡,你喝不喝酒?」她又問。
「喝的,也喝印度人的酒。」
「更險了!如果喝醉了,說不定把母老虎母猩猩都娶回來了!」他睜大眼睛瞪她。「你……」他說不出話來,狼狽、慚愧、而無地自容。
「你在嘲笑我!」終於,他嗒然的說:「我早知道不該去提那些事,它們只會幫助你來輕視我!」
他回過頭去,站起身子,想離開這房間。
她一把握住他的手。「你去哪兒?」她問。「去客廳。你可以睡一睡,」他的聲音竭力維持著平穩和冷淡。「明天一早,我就讓曉芙送你回家。」
她拉住他不放手。「客廳裡還有誰?」她問。
「沒有人呀!曉芙和冠群睡在客房裡。」
「那ど,你去客廳做什ど?那兒又沒女孩子在等你!」她仰起頭,滿面嫣紅,雙目如醉,面頰如夕陽燒紅的天空,眼光像黑夜閃爍的星辰。「你要走開,從我身邊走開……」她幽幽的說,聲音輕柔如原野的微風,吐氣如蘭。「你看過太多女孩,又娶了好多女孩,所以,我在你眼光裡,輕微的像一粒沙塵,渺小得不如一根小草。我自己也知道,我幼稚、無知、任性、又一廂情願!可是,顧飛帆,你命中注定會有女孩子纏你,你……你……你……」她囁嚅著,臉更紅了,羞澀、 腆,卻柔情如水。「你無法輕易擺脫我!」
「訪竹!」他喊,熱烈、激動、心臟狂跳。他回過身來,一下子就坐在床邊,迅速的擁她入懷。「訪竹,我還能再愛嗎?我還有資格嗎?還有資格嗎?你那ど好,那ど純,那ど年輕,我有資格嗎?我有嗎?」他一疊連聲的問著。「你不輕視我嗎?不把我看成怪物嗎?」「哦!」她歎息著。「我輕視的!」
「是嗎?」他的下巴靠在她的頭髮上,把她的頭壓在自己胸前,他不敢去看她那光潔的臉龐。「輕視我?」
「是的!」她低語,低而清晰。「輕視像你這樣一個堂堂男子漢,居然不敢面對你的感情!而我……」她在他懷中顫抖了一下,這顫抖使他悸動。「你不知道我是多害羞的,多被動的,多保守的!而我,當感情來臨的時候……我……我還有勇氣去撥十二通電話……然後,讓別人來侮辱……」
他用手一把蒙住她的嘴唇,用另一隻手托著她的後腦,讓她的臉仰向他。他的眼光閃灼的盯著她,臉色由蒼白而漲紅了。「別再說!」他喉嚨沙嗄。「別再說!那個混蛋並不是侮辱你!他只是──怕害了你!他自卑,怕傷害你!他那ど怕傷害你,就只能說些混帳話了!但是,他──受過報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