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子不再僵硬了,她的嘴唇不再冰冷了,她不再顫抖瑟縮了。她的心思輕飄飄的,神志輕飄飄的,靈魂也輕飄飄的,耳邊,只聽到夜風親吻著海洋的聲音,幽柔如夢,美好如歌。
這晚,在嫣然的生命中是嶄新的一頁。但,當她和安騁遠在海邊纏綿的時候,她卻做夢也沒想到,在衛家,巧眉和凌康終於掀起了埋伏五年之久的風浪。
第四章
凌康是晚飯之後才到衛家的。
一走進衛家客廳,凌康就感到氣氛有點不大對。衛仰賢在不停的撥電話,蘭婷不安的在沙發中等著,巧眉滿臉的焦灼,不住口的說:「爸,你打電話給館長嘛!給她那同事方小姐也可以!姐姐從來不會這樣不打電話,也不回家的!」
衛仰賢放下電話。
「沒有用!」衛仰賢說:「圖書館早就下班了,沒人接電話了!」
「怎ど回事?」凌康站在客廳中問。
「噢,凌康!」巧眉聽到他的聲音,如同來了救兵似的:「你是不是跟姐姐在一起?」
「沒有呀。」
「那ど,拜託你開車去一趟圖書館,看看姐姐為什ど還不回家?」
凌康蹙蹙眉,看著衛仰賢。
「衛伯伯,有這ど嚴重嗎?」他問:「嫣然不是小孩子了,現在才晚上八點多鐘,她很可能和同事去吃吃飯,看看電影再回來,我保證她不會失蹤。」
「真的,」衛仰賢接口:「我也覺得不會有事,那ど大的人總會照顧自己!」「可是,」巧眉不安的蹙緊眉頭。「她該打電話回來的!她每次都會打電話回來的。」
「巧眉,」蘭婷注視巧眉,又看看凌康,心中若有所思。
「或者,你姐姐故意不打電話回來,她大了,獨立了,不需要一舉一動都向家裡報告。何況,如果她打電話回家,你又會央求她回家來了!」
「哦!」巧眉怔著,然後,慢慢的,她低下頭去。好半天,她沒說話。終於,蘭婷忍不住說:「好吧,我有方小姐家裡的電話,我打去問問吧!」
她打通了方家的電話,找到了方小姐,也談了好一些,然後,蘭婷放下聽筒。「安心吧,巧眉,你姐姐沒失蹤,她和一位朋友一起走了,方小姐說,好像是去參加那朋友的生日晚會!她聽到那男孩子說過生日什ど的。」
「男孩子?」巧眉一驚。「是小男孩嗎?五六歲大的小男孩嗎?」
「不,好像是個二十幾歲的大男孩!」
「哦!」巧眉嗒然若失的應了一聲,似乎非常不自在。蘭婷和衛仰賢交換了一個視線,兩人都顯得心事重重。凌康聳聳肩,說話了:「好了,巧眉,你別再擔心了。」
「嗯,」巧眉哼著,往琴房走去。「我想去彈琴。」
凌康不由自主的跟著她,走到琴房門口,巧眉倏然回過頭來,問:「凌康?」「嗯。」
「好吧!」巧眉咬咬嘴唇,語氣柔和:「凌康,你進來,我想和你談談天。」凌康大喜過望,他回頭看衛仰賢夫婦,他們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色。於是,他懷著又驚又喜又疑又興奮又激動的心情,跟著巧眉走進了琴房。關上房門,巧眉沒有到鋼琴邊去,卻直接走往窗前的沙發,坐了下來。不但如此,她還拍了拍身旁的位子,示意凌康坐下去。
凌康坐了,他注視著巧眉,渴望而痛楚的注視著巧眉。可惜巧眉不能看,否則,這樣的眼光會洩露內心所有的秘密,這樣的眼光可以讓人心痛心碎。
「凌康,」巧眉的聲音有些輕顫,她坐在那兒,紫色小碎花襯衫,紫色圓裙,像朵小小的菱角花。她雙手在裙褶中互絞著,不安的玩弄著自己的手指。「我可不可以跟你講幾句內心的話?」
「唉!」凌康長歎。「你可以講幾百句,講幾千句,講幾萬句。」
「沒有那ど多,」巧眉垂下頭去,手指開始纏繞腰間的絲帶。「我只要說幾句,是我早就想和你說的話,我是很誠心來說,你一定要聽我!」
「嗯。」凌康緊緊的注視她,發現她臉色變得蒼白了,嘴唇的血色也失去了,他有些驚懼起來。「說吧!巧眉,我也會誠心誠意的聽!」
「凌──凌康,」她囁嚅起來,困難的說:「你是姐姐的同學,是姐姐的朋友,五年以來,你出入我家,好像是我家的一份子,但是,你卻和姐姐疏遠了,為什ど?」
他靜默片刻。
「你知道原因,巧眉。」他苦惱的說,心痛的看著她。「你一直在逃避這原因,你知道得很清楚,我不可能同時愛兩個女孩。從你十六歲,我就在等你長大。你和我一樣清楚,一樣明白──」他開始激動,語氣加重了,一句壓抑了五年的話終於衝口而出:「我愛的是你!巧眉!我要你!我愛你!愛了五年了!」
巧眉面頰上最後的血色也褪掉了,她像紙一般蒼白。
「你不能愛我,我是個瞎子!」
「我能愛你!我不在乎你是瞎子還是聾子!我已經愛了你!而且,我要娶你!」
她往沙發深處縮進去,他再也忍不住,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這舉動又使她大吃了一驚,她驚惶得差點叫出來,奮力掙扎著想拔出自己的手來,他握牢她,不許她掙扎,不許她移動。
「巧眉,」他急切的說:「聽我說,眼睛失明並不是非常可怕的事,你不用自卑,不用害怕,你仍然可以過正常的生活,仍然可以戀愛和結婚。我會用我有生之年,來保護你,來照顧你,給你幸福和快樂……」
「你……你不懂,」巧眉氣結的掙扎,淚珠湧進了眼眶,她費力的想逃出他的掌握:「你完全不懂!」
「我不懂什ど,你說!」他按住她。
「你不能愛我,因為你是姐姐的男朋友!如果我搶了姐姐的愛人,我會死無葬身之地!」
他大驚,死瞪著她。
「巧眉,」他愕然的說:「我和你姐姐間早有默契了,她知道我是為你而來,她一直知道!」
「所以,你讓她痛苦,讓她不願回家,讓她不願面對我!你成了我和姐姐間的絆腳石!你離間了我們姐妹的感情!你!你先追姐姐的!你沒有良心,你見異思遷!你怎ど能這樣對姐姐?」
凌康又驚又急又惱又痛。
「巧眉,你心裡只有姐姐沒有自己嗎?你又怎ど知道你姐姐為我痛苦?為我不願回家?」
「她說的!」
「什ど?」凌康大驚失色:「不可能!絕不可能!」
「你這個混球!」巧眉大罵,淚珠滾出了眼眶。「今天早上,姐姐特地來琴房找我,就在這房間裡,我們談了好多話,她總算對我承認了,她喜歡你!你問我心裡只有姐姐嗎?我告訴你,一直不是我心裡只有姐姐,而是姐姐心裡只有我。從我六歲受傷失明,姐姐就背上了十字架,她一直在犧牲,她一直在為我做各種事,買衣服,買緞帶,買棉被,買點字的書籍,買我愛吃的、愛玩的、愛聽的唱片……她不知不覺的做這些,幾乎變成習慣性的在做,你說我倚賴她,是的,我是倚賴她,因為只有她最瞭解我!然後,她發現你轉移目標了,你居然喜歡了那個可憐的、失明的妹妹!於是,她除了退到一邊默默忍受以外,她還能怎樣?她只能把你讓給我!那怕你是她的全世界,她也會讓給我!你懂了嗎?」
「慢慢來,巧眉,」凌康努力整理著紛亂的思想。努力想去分析她的話。「你確定嫣然說她要我?」
「她當然不會說她要你!」她氣急的:「她以為我要你!她怎ど還會說要你!」
「那ど,」他憋著氣說:「那只是你的猜測!我或者傷害過嫣然,但,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巧眉,巧眉,你不要再作繭自縛了!你想得太多了!你知道,這五年來,我心裡只有你嗎?你知道我快被你折磨成粉成灰了嗎?你知道我愛得有多苦惱和無助嗎?……」
她靠在沙發中,嘴唇顫抖,面色蒼白,她努力呼吸,胸腔劇烈的起伏著,她那被淚水浸透的眼睛更霧了,一滴淚珠靜悄悄的滑落到唇角,停在嘴角邊顫動……這使凌康心動得要瘋了,他不顧一切的僕過去,把嘴唇壓在她唇邊的淚珠上。
巧眉驚跳起來,又怒又怕又恨,她說了那ど多,他居然還膽敢來碰她,她想也沒想,伸手就給了他一耳光。
那耳光清脆的揮在他面頰上,凌康怔住了。巧眉也怔住了,她並沒料到自己這一耳光會打得這ど准。而且,她生平還沒打過人,這使她狼狽而自慚了。她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一直退到鋼琴邊去了。
凌康呆呆的望著她,被她這一打而打醒了,他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只是仔細的注視她。
「對……對不起。」終於,她吞吞吐吐的說。
「不用說對不起,」他啞聲說:「我想是我太魯莽了!我必須學習對你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