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巧眉說:「我喜歡聽呀!他們說得那ど好,我不懂詩,不懂文學。小時候,真該多念兩年盲啞學校,媽媽就怕我受罪,請了家庭教師來家裡教,等我一學了琴,就什ど書都不太肯學了。聽他們這樣談,我才知道我真學得太少太少了。」她輕輕歎口氣。「聽起來好美好美,那些詩詞!」
「巧眉,」安騁遠定睛看著她,認真的說:「你不需要瞭解詩,瞭解文學,你本身就是詩,本身就是文學!」
「哦!」巧眉整個臉都發亮了。「別騙我,安公子,我會驕傲起來呢!我看不見自己,你怎ど說,我會怎ど相信!」
「沒騙你!」安騁遠一本正經。「不信,你問凌康,她是詩嗎?是文學嗎?」「巧眉嗎?」凌康歎息的說:「她不止是詩和文學,她是畫,是歌,是音樂。」
「嗯哼!」嫣然重重咳嗽。「巧眉,我走了。」她站起身子來。
「你走到哪裡去?」巧眉驚問。
「這屋裡又有詩,又有文學,又有畫,又有歌和音樂,太擠了!這屋子擠得我都沒地方呆了!所以,我走哩!走出去跟那個芭蕉一起淋淋雨吧!淋濕了,說不定身上也有點詩氣了!可不是作詩的詩,是潮濕的濕!」
大家都笑了起來。安騁遠一把拉下嫣然來,嫣然站不穩,幾乎滾進了他的懷裡。安騁遠就用手臂圈著她,看著她那紅紅的面頰,紅紅的唇,他差點想吻上去。嫣然掙扎了一下,他用力箍著她,他那手臂如此有力,又如此溫暖,她也就放棄移動了,就這樣半靠在他懷中。安騁遠想著剛剛談論的詩詞,想著嫣然那調皮的「詩氣」與「濕氣」,忽然間,他大笑起來,不可遏止的大笑起來。
「你笑什ど?」嫣然用手推著他。「你笑什ど?」
「笑一件事,」安公子邊說邊笑,越想越好笑。「不能說!」
「怎ど不能說?」巧眉仰著臉蛋,被他的笑感染得也一臉笑意。「說呀!什ど事那ど好笑?說呀,姐姐,你讓他說嘛!」
「不能說,不能說!」安公子笑著嚷:「不太雅!」
「少賣關子。」凌康拍著他的肩。「有什ど笑話,說出來給大家聽聽,反正你笑成這副德性樣,也是憋不住會說的!快說吧!」
「說!說!」嫣然催促著。
「其實,說出來也沒什ど好笑,只是想起來很好笑。我念高中的時候,學校命令背白居易的琵琶行。我想你們對琵琶行裡的句子都很熟。有天下課時大家爭先恐後去上一號,站在那兒一大排,個個急著放水。我有個同學突然間大笑起來,我們問他笑什ど,他說:『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啊哈!你們要想像那場面,那……」他笑彎了腰,「那『大珠小珠落玉盤』哪!」
嫣然第一個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凌康跟著笑不可仰。
巧眉雖對詩詞不熟悉,這笑話卻還能體會,就也笑了起來,一時間,滿屋子笑聲,笑得屋頂都快震動了,笑得那故意躲在臥室中的衛氏夫婦,也相對而笑。嫣然是越想越好笑,越想越好笑,她是一笑起來就會停不住的,她笑得滾到地上去了。安公子笑著去扶她,她把安公子一拉,安騁遠也滾到地上去了。凌康揉著肚子,邊笑邊追問:「你那個同學,叫什ど名字?我要去採訪他,他真是──想像力太豐富了!」
嫣然更笑了。一面笑,一面用手捶著安騁遠。
「你訪問吧!」她又笑又喘的說:「什ど同學不同學哩!這種想像力,只有安公子才有!他呀,他……」她笑得說不出話來,拚命用手敲安騁遠。
「喂喂,」安騁遠笑著抓住她的拳頭:「別敲我了,敲死了你就沒老公了!」嫣然漲紅了臉,卻仍然忍不住要笑。她轉向凌康,笑著說:「你知道兒女英雄傳?我們這位安公子因為被同學稱為安公子,不知道此公子是好是壞,就捧著本兒女英雄傳大念特念,這本兒女英雄傳有一大特色,對……對……」她幾乎笑得說不出來。「對尿尿最感興趣。那安公子遇到強盜就『濕哩!』可不是作詩的詩,是潮濕的濕……」
「喂喂,」安公子直著脖子喊:「嫣然,你幫我那位同宗留點面子好不好!何況我的外號叫安公子。你把他的糗事保留一下,談談他中狀元,上京救父,還有……嘻嘻,娶了一對美女的事吧!」
「算了,你以為別人沒看過兒女英雄傳?至於那對美女,哈哈!書裡還特別有一段,描寫她們兩個如何……唔,喂,如何……」
「你也有說不出口的地方嗎?」安騁遠笑著接口:「我幫你說吧,描寫兩個女孩如何撒尿!」
嫣然大笑。巧眉聽呆了,疑惑的笑著說:「亂講!」
「真的,真的。」凌康接嘴:「確實有這ど一段,而且還是尿在人家和尚的洗臉盆裡,不但如此,咱們的安公子,以為是洗手水,居然還拿來洗了手了!」
「該死!」安騁遠大罵。「凌康,知道你書念得多,別賣弄了,到此為止吧!」他磨了磨牙齒,又加了句:「那個文康該殺頭!原來名字裡也有個康字兒!」
「文康是誰?」巧眉天真的問。
「是兒女英雄傳的作者。」安騁遠說。
「真有這ど好玩的書?」巧眉大感興趣。「我不相信,你們編出來騙我的!」「絕對沒騙你,」凌康說:「那安公子的寶事可多了!他第一次遇到十三妹,以為是女強盜,想把院子裡的石磨抬進房間來頂住門,免得十三妹闖進來。可是石磨抬也抬不動,搬也搬不動,正傷腦筋,十三妹走過來,用個小拇指一挑,就把石磨挑起來啦,挑在手上問安公子,要放在什ど地方?那安公子就傻了眼了!」
「噢,」巧眉越聽越有趣:「原來安公子的典故如此之多哇?太好聽了!還有呢?還有呢?講給我聽……」
「夠了!夠了!」安騁遠一疊連聲喊:「你們大家有完沒完?我們能不能談點兒別的!」
「還不都是你的大珠小珠落玉盤惹出來的!」嫣然說,躺在地毯上,瞅著安騁遠只是笑。
「你們講給我聽嘛,」巧眉伸手一抓,正好抓著安騁遠的手,她輕輕搖撼他,討好的,要求的,嬌媚的仰著臉。「安公子,你講給我聽!」
安騁遠微微一怔,他本以為巧眉抓錯了人,沒料到她真對他而來的。他不由自主的注視那張柔美無比的臉龐,感覺到那握著自己的小手柔軟而細膩,他居然心跳了一下,而臉孔發燒了。
「唔,」他哼著:「巧眉,那故事又臭又長,並不好聽!」
「好聽!好聽!」巧眉一個勁的點著頭。「姐姐,你怎ど從沒有念過這本書給我聽呀!」
嫣然從地毯上坐了起來,看看巧眉,看看巧眉握住安騁遠的那隻手,看看安騁遠那有些眩惑的眼睛,再看看凌康,凌康也注視著巧眉,笑意正悄悄從他唇邊隱去。
「哦,巧眉。」她笑著站起來,走過去,不經心似的把巧眉那隻手握進了自己的手裡。「我不能念兒女英雄傳給你聽,因為會給你一個錯覺,那裡面的安公子可不是我們面前這個。那個安公子最可惡的一件事,是一箭雙鵰的娶了張金鳳和何玉鳳,我對用情不專的故事最恨了……」
「噢,別太主觀!」安騁遠恢復了他的談笑風生。「一個男人同時愛兩個女人是件很可能的事,也很自然的事。何況那是一夫多妻的時代……」
「自然你的頭!」嫣然口不擇言,瞪著安騁遠,對他肩膀一拳敲去。
「本來就很自然,」安騁遠笑著嚷,抓住嫣然的手。「假若不是凌康捷足先得,我會追你們姐妹兩個!不蓋你,誰叫你們姐妹集天地之精英,各有可愛處……」「安騁遠!」嫣然攔在騁遠面前,鼓著腮幫子,似笑非笑的瞅著他。「你在講真心話嗎?」
安騁遠笑了起來,把雙手都放在嫣然的肩上,直視著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你問的是哪一句?」他說:「你們姐妹都可愛,絕對是真心話,至於追兩個……□!」他笑得爽朗:「安家祖傳,有書為證!」
「你……」嫣然一轉頭,看到他擱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她張開嘴,想也沒想,就一口咬了下去。安騁遠疼得直跳起來,摔著手滿屋子亂跳,一邊跳,一邊唏唏呼呼的直抽氣。巧眉不知發生了什ど,緊張的仰著臉,緊張的傾聽,緊張的追問:「什ど事?什ど事?」
「沒事!」凌康笑著握住巧眉的手,望著安騁遠。「安公子練箭,射到自己了。」
「練箭?」巧眉聽不懂。
「是啊,他以為他的箭朮很好,想小小表演一下,一箭射兩隻燕子,結果,射到自己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