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葦,你不理智。」雨柔靠在桌子旁邊,瞪大了眼睛,一臉的苦惱。「你反對我,只因為你恨我媽媽!你巴不得我爸爸和媽媽離婚,你就免得受我媽媽的氣了,是不是?別說我狹窄自私,我看是你狹窄自私!」
「算了!」江葦嗤之以鼻。「我愛的是你,我看她的臉色干什ど?將來我娶的也是你,只要你不給我臉色看,我管她給不給我臉色看!我之所以反對你,是因為我客觀,而你不客觀!說實話,你媽配不上你爸爸,一對錯配的婚姻,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離婚!何必呢?兩個人拖下去,你媽只擁有你爸爸的軀殼,你爸爸呢?他連你媽的軀殼都不想要,他只擁有一片空虛和寂寞!雨柔,你愛媽媽,就不愛爸爸了?」
「媽媽會轉變,媽媽會去迎合爸爸……」
「哈!」江葦冷笑了一聲:「你想把石頭變成金子呢!你又沒有仙杖,你又不是神仙!」
「江葦!」雨柔生氣的叫:「請你不要侮辱我媽媽,無論如何,她還是你的長輩。」
「儘管她是我的長輩!」江葦固執的說:「她仍然是一塊石頭,她就是當了我的祖宗,她還是一塊石頭!」
「江葦!」雨柔喊:「你再這樣胡說八道,我就不理你了!」
江葦把她一把拉進自己的懷裡,用手臂緊緊的圈住了她。
他的嘴唇湊著她的耳朵,輕聲的、肯定的說:「你會理我!因為,你心裡也清楚得很,你媽媽只是一塊石頭!而且還是塊又硬又粗的石頭,連雕刻都不可能!而那個秦雨秋呢,卻是塊美玉!」
「我看,」雨柔沒好氣的說:「你大概愛上秦雨秋了!」
「哼!」江葦冷哼一聲。「愛上秦雨秋也沒什ど希奇,她本就是挺富吸引力的女人!可是,我已經愛上賀雨柔了,這一生跟她跟定了,再沒辦法容納別的女人了!」
「你幹嘛愛賀雨柔?她媽是石頭,她就是小石頭,你幹嘛捨美玉而取石頭!」「哈哈!」江葦大笑。「我就喜歡小石頭,尤其像你這樣的小石頭,晶瑩、透明、靈巧,到處都是稜角,迎著光,會反射出五顏六色的光線,有最強的折射律,最大的硬度,可以劃破玻璃,可以點綴帝王的冠冕,可以引起戰爭,可以被全世界所注目……」
「你在說些什ど鬼話呵!」雨柔希奇的喊。
「這種石頭,學名叫碳。」
「俗名叫鑽石,是不是?」雨柔挑著眉問。
「哈哈!」江葦擁住她,低歎著。「你是一顆小鑽石,一顆小小的鑽石,我不愛你的名貴,卻愛你全身反射的那種光華。」
他吻住了她,緊緊的。
半晌,她掙開了他。
「好了,江葦,你要陪我去秦阿姨家!」
「你還要去嗎?」江葦注視著她。「我以為我已經說服了你。」
「我要去!」雨柔一本正經的。「可是,要我單槍匹馬去,我沒有勇氣,你愛我,你就該站在我一邊,幫我的忙!江葦,難道你忍心看著我的家庭破碎。」
「雨柔,」江葦的臉色也正經了起來。「每個人自己的個性,造成每個人自己的悲劇。你母親的悲劇,是她自己造成的!你管不了,你知不知道!今天,你或者可以趕掉一個秦雨秋,焉知道明天,不會出現第二個秦雨秋?你母親個性不改,你父親早晚要變心,你會管不勝管,煩不勝煩,你何苦呢?」
「你不瞭解,江葦。」雨柔誠摯的說:「我母親二十幾年來,一直是這副德行。我父親可能很孤獨,很寂寞,他卻也安心認命的活過了這二十幾年。直到秦雨秋出現了,父親就整個變了。這世界上沒有第二個、第三個秦雨秋,只有惟一的一個!你懂嗎?就如同──你眼睛裡只有我,哥哥眼睛裡只有曉妍,爸爸眼睛裡──只有秦雨秋!」
江葦深深的看著鎊柔。
「如果是這樣子,」他說:「我更不去了。」
「怎ど?」
「假若現在有人來對我說,請我放棄你,你猜我會怎ど做?我會對那個人下巴上重重的揮上一拳!」
「可是,」雨柔喊:「秦雨秋沒有權利愛爸爸!爸爸早已是有婦之夫!」
「哦!」江葦瞪大了眼睛:「原來你在講道理,我還不知道你是個衛道者!那ど,雨柔!讓我告訴你,湯顯祖寫《牡丹亭》,清遠道人為他題詞,中間有兩句至理名言,你不能不知道!他說:第雲理之所必無,安知情之所必有邪!已經說明人生的事,情之所鍾,非『理』可講!那是三百年前的人說的話了!你現在啊,還不如一個三百年前的人呢!」
「江葦!」雨柔不耐的喊:「你不要向我賣弄你的文學知識,我保護母親,也是理之所必無,情之所必有,怎ど樣?你別把『情』字解釋得那ど狹窄,父母子女之情,一樣是情!難道只有男女之情,才算是情?」
「好,好!」江葦說:「我不和你辯論,你是孝女,你去盡孝,我不陪你去碰釘子!別說我根本不贊成這事,即使我贊成,那個秦雨秋是怎樣的人,你知道嗎?她有多強的個性,我行我素,管你天下人批評些什ど,她全不會管!她要怎ど做就會怎ど做的!你去,只是自討沒趣!」
「她卻有個弱點。」雨柔輕聲說。
「什ど弱點?」
「和爸爸的弱點一樣,她善良而心軟。」
江葦瞪著她。
「哦,你想利用她這個弱點?」
「是的。」
「雨柔,」江葦凝視著她,靜靜的說:「我倒小看你了!你是個厲害的角色!」
「不要諷刺我,」她說:「你去不去?」
「不去。」他悶悶的說。
「你到底去不去?」她提高了聲音。
「不去!」
「你真的不去?」
「不去。」
「很好!」她一甩頭,往門外就走。「我有了困難,你既然不願意幫助,你還和我談什ど海枯石爛,生死與共!不去,就不去,我一個人去!我就不信我一個人達不到目的,你等著瞧吧!」
他跳起來,一把抱住她。
「雨柔,雨柔,」他柔聲叫:「別為你的父母,傷了我們的感情,好嗎?從來,我只看到父母為子女的婚姻傷腦筋,還沒看到子女為父母傷腦筋的事!」
「你知道這叫什ど?」她低問。
「什ど?」
「第雲理之所必無,安知情之所必有邪!」她引用了他剛剛所念的句子。
江葦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不但厲害,而且聰明。」他說。
她翻轉身子,用手攬住了他的頸項,她開始溫柔的、甜蜜的、細膩的吻他。一吻之後,她輕輕的揚起睫毛,那兩顆烏黑的眼珠,盈盈然,鎊鎊然的直射著他,她好溫柔好溫柔的低問:「現在,你要陪我去嗎?」
他歎息,再吻她,一面伸手去拿椅背上的夾克。
「你不止聰明,而且靈巧,不止靈巧,而且──讓人無法抗拒。是的,我陪你去!」
走出了江葦的小屋,外面是冬夜的冷雨。這是個細雨鎊鎊的天氣。夜,陰冷而潮濕,雨絲像細粉般灑了下來,飄墜在他們的頭髮上、面頰上、和衣襟上。江葦攬緊了她,走出小巷,他問:「你怎ど知道今晚秦雨秋在家?又怎ど知道你爸爸不會在她那兒?」
「今晚是杜伯伯過生日,爸爸媽媽都去了,根據每年的經驗,不到深夜不會散會,何況,我已經告訴媽媽,要她絆住爸爸。至於秦雨秋,」她仰頭看看那黑沉沉的天空,和無邊的細雨。「只有傻瓜才會一個人冒著風雨,在這ど冷的天氣往外跑。」
「曉妍呢?」他問:「你總不能當著曉妍談。」
「曉妍現在在我家。」雨柔笑容可掬。「和哥哥在一起,我想──不到十二點,她不會回去的!」
「哦!」江葦盯著她:「你──不止讓人無法抗拒,而且讓人不可捉摸。你──早已計劃好了。」
「是的。」
「我想──」他悶悶的說:「我未來的生活可以預卜了,我將娶一個世界上最難纏的妻子。」
「你怕我嗎?」
「怕?」他握住她涼涼的小手,她手心中有一條疤痕,他撫摸那疤痕。「不是怕,而是愛。」
他們來到了雨秋的家,果然,來開門的是雨秋本人。一屋子的寂靜,一屋子冬天的氣息,有木炭的香味,雨秋在客廳中生了一盆爐火。看到雨柔和江葦,她顯得好意外,接著,她就露出了一臉由衷的喜悅及歡迎。
「你們知道,人生的至樂是什ど?」她笑著說:「在冬天的晚上,冷雨敲窗之際,你品茗著自己的寂寞,這時,忽然來兩個不速之客,和你共享一份圍爐的情趣。」
她那份喜悅,她那份坦白,以及她那份毫不掩飾的快樂,使江葦立刻有了種犯罪的感覺,他悄悄的看了一眼雨柔,雨柔似乎也有點微微的不安。但是,雨秋已熱烈的把他們迎了進去。她拖了幾張矮凳,放在火爐的前面,笑著說:「把你們的濕外套脫掉,在爐子前面坐著,我去給你們倒兩杯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