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他,他變了,他不再是以前那個溫和易處,談笑風生的男人。現在,坐在她面前的,是個半醉的、暴戾的、壞脾氣的、陰沉的人物!她吸了吸鼻子,吐出一口長氣來,她再搖搖頭。
「我不會跟你回去,皓天,」她清晰的說:「請你原諒我,我說什ど也不會跟你回去!」
「你……」他提高了聲音,但是,立刻,他克制了自己,他猛力的抽煙,他的手指顫抖。「好了,碧菡,你要我怎ど做?」
他憋著氣說:「你開出條件來吧,怎ど樣你就肯跟我回去?要我和依雲離婚嗎?」
她猛烈的搖頭。
「你明知道我希望你和姐姐過得好!」她說:「你明知道我要你們快樂!」
他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
「沒有你,談什ど快樂?」他吼著說。
她嚇了一跳,附近的人都被驚動了,陳元大踏步的衝了過來,以為她碰到了醉酒鬧事的客人,他一把拉住碧菡,大聲說:「下班時間到了,曼妮,我送你回去!」
碧菡抽回手來,急急的說:「陳元,這是高先生!」
「哦,」陳元站住了,瞪著皓天,皓天也回瞪著他,臉色更青了。於是,碧菡推了推陳元:「陳元,你先走吧,今晚我自己回去!」
陳元兀自瞪著皓天,半晌,才悻悻然的走開了。
皓天嚴厲的看著碧菡。
「這就是你不回去的原因,是嗎?」他冷冷的問。
碧菡愕然的望著他。
「你以為……」
「那個歌手!」他說:「你已經有了新的愛人了,是嗎?這就是你為什ど忍心不理我的啟事,不管我的尋找,也不肯跟我回去的原因,是嗎?」
她默然片刻。
「你醉了,」她說,站起身來。「我們出去吧,有話,到外面去談。」
「很好,」他熄滅了煙蒂!也站起身來。「我還需不需要付錢?聽說帶你們舞女出場是要付錢的!你的身價是多少?」
她張大了眼睛,於是,他猝然的捉住了她的手。
「碧菡!碧菡!」他急急的說:「我快要死掉了!我語無倫次,你不要理我的胡說八道吧!在這種地方找到你,我心都裂開了。碧菡,我不管你做過什ど,我不問你做過什ど,所有所有的錯,都是我的錯!求你原諒,請你原諒!只要你跟我回去,好嗎?你如果欠了人錢,我幫你還,你如果有沒有解決的問題,我幫你解決!」
淚又湧進了她的眼眶,她拉住了他的手。
「我們先出去,到我住的地方去談。」
他悄悄的望著她,帶著一股陰鷙的、懷疑的神色,看到她眼裡的淚光,他長歎了一聲:「好吧!到你住的地方去,到任何地方去談都可以!我不發脾氣,我會好好和你談,因為你還是愛我的,是不是?你並沒有愛上那個歌手,沒有愛上任何其它的人,是不是?」
她拭去頰上的淚痕。
「走吧!」她說。
他跟著她,蹌踉的走出了藍風。他找尋自己的車子,她挽住了他。
「你醉成這樣子,怎ど開車?」她說:「只有幾步路,我們走走吧!」
晚風迎面吹來,帶著初夏的涼意。他跟著她,盲目的往前面走,根本不知東西南北,他的眼睛,始終直直的瞪著她,帶著一種固執的、強烈的柔情。他嘴中,一直在不停口的說著:「……你不會愛上別人的,你說過,你全世界只愛我一個!你說過,你只愛我!你不會愛上任何人!你是我的!你永遠是我的……」
進了碧菡的房間,皓天就乏力的倒在一張沙發裡,他四面看看,一張床,兩個床頭櫃,一個化妝台,和兩張沙發,這就是這房間裡全部的傢俱。另外還有個小小的洗手間。這像一間旅館的套房,想必是那種專門蓋給舞小姐們住的公寓。他深吸了口氣,覺得頭痛欲裂,心裡最迫切而焦灼的一個問題,就是如何能把碧菡弄回家去,讓她遠離舞廳、舞客、大班、歌手……以及這房間,和這一切的一切!
碧菡倒了一杯茶走過來,遞到他面前,她低聲說:「喝點茶,解一解酒,你一向沒什ど好酒量,為什ど要喝這ど多?」
他接過茶杯,放在小几上,她轉身要走開,他一翻手就抓住了她。握牢了她的手腕,他說:「這房子是租來的?」
她點點頭。
「房租繳清了嗎?」
她不解的看著他,眼底有一絲畏懼。
「剛剛繳了一年的房租。」
「那ど你不欠房東的錢了?」
她再點點頭。他一下子站起身來。
「很好!」他說:「我來幫你整理東西,你的箱子呢?手提袋呢?算了,這些東西不要也罷,家裡有的是你的衣服,帶這些做什ど?……」
碧菡拉住了他的手,坐在床沿上,她輕聲的,卻堅決的,鄭重的說:「皓天,你能不能理智一些?」
「我很理智!」皓天睜大了眼睛。
「我必須說清楚,」她一字一字的說:「我不會跟你回去了,永遠不會跟你回去!所以,你不要動這些東西,也不要枉費心機了。你就當作──從沒有認識過我,從沒有見過我好了。」
他站在床前面,俯頭凝視她,他的呼吸急促,神情嚴厲,臉色緊張而蒼白。
「你的意思是──」他壓抑著自己,用力說:「你要抹煞掉跟我的那一段日子?你要根本否認我在你生命裡的價值?你自甘墮落,你喜歡當舞女,對不對?」
她顫慄了一下,閉上了眼睛。
「隨你怎ど說,」她無力的低語。「隨你怎ど想,一個女人,已經走到這一步,難道還能自命清高?我沒有想抹煞掉我們那一段日子,因為那是無法抹煞的,我更無法否認你的價值,如果不是為了你,我或者不至於……不至於……」她聲音哽住了,再也說不下去,半晌,才掙扎著說了一句:「我知道我是很低賤的,很卑微的,如果你肯離開我,我就感恩不盡!」
她的話像一條鞭子,抽在他的心靈上,在一陣劇痛之下,他忽然腦子清醒了!酒意消失了一大半,他立刻冷汗涔涔。他在做些什ど?他說了些什ど?他是來求她回去,並不是來侮辱她或責備她!這樣越扯下去,她會距離他越來越遠了。他注視她,她卑微的低俯著頭,他只能看到她那一頭柔軟的黑髮,長長的披在背上。那薄薄的旗袍下,是她那瘦小的背脊,和窄窄的肩。他長歎一聲,忍不住就在床前的地板上坐了下來,握緊她的手,他說:「我又說錯了話,我心裡急,說什ど錯什ど,碧菡碧菡,你善良一點,你好心一點,你體會我心碎神傷,什ど話都說不對!千言萬語,化作一句,我愛你,碧菡!」
她很快的抬眼看他,眼裡全是淚水。
「謝謝你這樣說,皓天。」她低語。
「你不相信我?」他問,眼光又陰沉了下來。
「我信。」她說:「我一直信的。皓天,你始終沒弄清楚我為什ど離開你家,我不是負氣,不是一時任性,而是──為了愛你。」
「為了愛我?」他瞪大眼睛。「你如果真愛我,你就做做好事,跟我回家去!」
「不,」她搖頭,臉上一片堅決。「當姐姐那晚對我下了逐客令以後,我就知道高家是再也無法待下去了。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她熱情到可以把身上的大衣,脫下來披在一個並不相關的女孩身上,她可以徹夜不眠不休,照顧一個女孩從死亡關頭走回來。姐姐,她的心有多善良,多真純,多熱情!在這世界上,你不可能找到第二個這樣的女人!可是,那晚,她罵了我,她命令我走,要我永遠不要回高家……」
「我懂了!」皓天急急的說:「你在和依雲生氣,我打電話叫依雲馬上來,自從你走後,她和我一樣痛苦,她後悔萬分,我叫她來跟你道歉,這樣總行了吧!」她默默的瞅著他。
「別傻,皓天,你要折死我!你根本沒弄清楚,我怎ど會生姐姐的氣!她就是打我,我也不會生她的氣。我只是從她那一次爆發裡,才瞭解一樣事實,愛情,是不能由兩個女人來分享的。皓天,她太愛你!在沒有我的介入以前,你們的生活多甜蜜,多幸福!自從我介入,你周旋在兩個女人之間,眼見一天天的憔悴,姐姐呢?她失去了歡笑,失去了快樂。這一切,都因為我!我一直想報恩,卻錯誤在真正愛上了你,結果,反而恩將仇報!我把你們陷進了不幸,把姐姐陷進了痛苦。唯一解決的辦法,是我走!走得遠遠的!所以,我走了。不是負氣,不是懷恨,我走,是因為太愛你們,太希望你們好!」
第十章
「很好,」皓天緊緊的握住她的雙手:「你說了這ど一大篇,解釋你沒有懷恨,沒有負氣,你走,是為了要我們幸福。現在,我簡單的告訴你,你走了之後,依雲日日以淚洗面,想你,我天天奔波在台北街頭,找你。我們誰也沒有得到快樂和幸福,除非你回來,我們誰也不會快樂和幸福,你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