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四個兄弟姐妹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旁邊的社爺爺和杜奶奶,也不能不跟著掉淚了。
鳴遠總算入土為安了。晚上,蕭家五姐弟擠在杜爺爺家的一間小房間裡,一籌莫展。桌上,桐油燈忽明忽暗的光線,照射著躺在床上的小五。小五額上,燒傷的地方又紅又腫,起了一溜水泡,手上,腳上,全是燙傷。雨鳳和小三,拿著杜奶奶給的藥膏,不停的給她擦。但是,小五一直昏昏沉沉,嘴裡喃喃囈語。
雨鵑在室內像困獸般的走來走去。
雨鳳好擔心,目不轉睛的看著小五,著急的說:
「雨鵑,你看小五這個傷……我已經給她上了藥,怎麼還是起水泡了?不知道會不會留疤?小五最愛漂亮,如果留了疤,怎麼辦?」
雨鵑低著頭,只是一個勁兒的走來走去,似乎根本沒有聽到雨鳳的話。
小五低喃的喊著:
「小兔兒,小兔兒……」
「可憐的小五,為了那個小兔兒,一次掉到水裡,一次衝進火裡,最後,還是失去了那個小兔子!」雨鳳難過極了,她彎下腰去,摸著小五的頭,發現額頭燒得滾燙,害怕起來,哀聲的喊:「小五,睜開眼睛看看大姐,跟大姐說說話,好不好?」
小五轉動著頭,痛苦的呻吟著:
「爹,爹!小兔兒……救救小兔兒……」
小三看著小五,恐懼的問雨鳳:
「大姐,小五會不會……會不會……」
站在窗邊的小四,激動的喊了起來:
「不會!她會好起來!明天就又活蹦亂跳了!」他就衝到床前,搖著小五,大聲的說:「小五!你起來,我給你當馬騎,帶你去看廟會!我扮小狗狗給你看!扮孫悟空給你看!隨你要做什麼,我都陪你去,而且永遠不跟你發脾氣了!醒來!小五!醒來!」
小三也僕到小五床頭,急忙跟著說:
「我也是,我也是!小五,只要你醒過來,我陪你跳房子,玩泥娃娃,扮家家酒……你要玩什麼就玩什麼,我不會不耐煩了!」
雨鳳心中一酸,低頭撫摸小五:
「小五,你聽到了嗎?你要為我們爭氣啊!娘去了,爹又走了,我們不能再失去你!小五,睜開眼睛看看我們吧!」
小五似乎聽到兄姐們的呼喚,睜開眼睛看了看。虛弱的笑了笑:
「大姐,大姐……」
「大姐在這兒,你要什麼?」雨鳳急忙仆下身子去。
「好多鳥鳥啊!」小五神志不清的說。
「鳥鳥?那兒有鳥鳥?」雨鳳一楞。
小五的眼睛又閉上了,雨鳳才知道她根本沒有清醒,她急切的伸手摸著小五的頭和身子,著急的站起身來。對雨鵑說:
「她在發燒,她渾身滾燙!我們應該送她去城裡看大夫,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可是,我們一塊錢都沒有,怎麼辦呢?現在住在杜爺爺家,也不是辦法,我們五個人要吃,杜爺爺和杜奶奶已經夠辛苦了,我們不能老讓別人養著,怎麼辦呢?」
雨鵑站定,「啪」的一聲,在自己腦袋上狠狠的敲了一記。恨恨的說:
「我就是笨嘛!連一點大腦都沒有!驕傲是什麼東西?能夠換飯吃嗎?能夠給小五請大夫嗎?能夠買衣服鞋子嗎?能夠換到可住的地方嗎?什麼都不會!為什麼要把錢袋還給那個王八蛋呢?不用白不用!」
「現在懊惱這個也沒有用,事實上,我也不會收那個錢的!爹的山莊,叫「寄傲山莊」,不是嗎?」
「寄傲山莊?寄傲山莊已經變成灰燼了!還有什麼「傲不傲」?」雨鵑拚命在那個窄小的房間裡兜圈子,腳步越走越急。「我已經想破了腦袋,就是想不出辦法,不知道怎樣才可以混進他們展家,一把火把他們家給燒得乾乾淨淨!」
兩鳳瞪著雨鵑,忍不住衝到她面前,抓住她的雙臂,搖著她,喊著:
「雨鵑,你醒一醒!小五躺在那兒,病得人事不知,你不想辦法救救小五,卻在那兒想些做不到的事!你瘋了嗎?我需要你和我同心協力照顧弟弟妹妹!求求你,先從報仇的念頭裡醒過來吧!現在,我們最需要做的事,不是報仇,是怎樣活下去!你聽到了嗎?」
雨鵑被喚醒了,她睜大眼睛看著雨鳳。然後,她一轉身,往門口就走。
「你去那兒?」
「去桐城想辦法!」
「你是存心和我嘔氣還是鬼迷心竅了?這兒離桐城還有二十里,半夜三更,你怎麼去桐城?到了桐城,全城的人都在睡覺,你怎麼想辦法?」
雨鵑一陣煩躁,大聲起來:
「總之,坐在這兒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我去城裡再說!」
雨鳳的聲音也大了:
「你現在毫無頭緒,一個人摸黑進城去亂闖,如果再出事,我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雨鵑腳一跺,眼眶紅了:
「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這時,一聲門響,杜爺爺和杜奶奶走了進來。杜奶奶走到雨鳳身邊,手裡緊握著兩塊大洋,塞進她手裡。慈祥的說:
「雨鳳雨鵑,你們姐妹兩個不要再吵了,我知道你們心裡有多急,這兒是兩塊大洋……是我們家裡所有的錢了,本來,是留著作棺材本的……可是,活著才是最重要……快拿去給小五治病吧!明天一早,用我們那個板車,推她去城裡吧!」
雨鳳一楞:
「杜奶奶……我……我怎麼能拿你們這個錢?」
杜爺爺誠摯的接了口:
「拿去吧!救小五要緊,城裡有中醫又有西醫,還有外國人開的醫院,外國醫生好像對燒傷很有辦法,上次張家的阿牛在工廠裡被燙傷,就是去那兒治好的!連疤都沒有留!」
雨鳳眼裡燃起了希望:
「是嗎?連疤都沒有留嗎?」
「沒錯!我看小五這情況,是不能再耽擱了。」
雨鳳手裡握著那兩塊大洋,心裡矛盾極了:
「可是……可是……」
杜奶奶把她的手緊緊一闔,讓她握住那兩塊大洋:
「這個節骨眼,你就別再說可是了!等你們有錢的時候,再還我,嗯?我和老頭子身子骨還挺硬朗的,這個錢可能好幾年都用不著!」
雨鳳握緊了那個救命的錢,不再說話了。
雨鵑走過來,噗通一聲,就給杜爺爺和杜奶奶跪下了。
雨鵑這一跪,雨鳳也跪下了。
雨鳳這一跪,小三和小四上前,也一溜跪下了。
杜爺爺和杜奶奶又驚又慌,伸出手去,不知道該拉那一個才好。
第二天一早,小五就躺在一個手推板車上,被兄姐們推到桐城,送進了「聖心醫院」。這家醫院是教會辦的,醫生護士都很和氣,立刻診治了小五。診治的結果,讓姐妹兩個全都心驚膽戰了:
「你們送來太晚,她的燒傷,本來不嚴重,可是她現在已經受到細菌感染,必須住院治療,什麼時候能出院,要看她恢復的情況!你們一定要有心理準備,她的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五十!」醫生說。
雨鳳站不穩,跌坐在一張椅子裡。
「百分之五十……這麼說,她有生命危險……」
「確實,她有生命危險!」
「那……住院要多少錢?」雨鵑問。
「我們是教會醫院,住院的費用會盡量算得低!但是,她必須用最新的消炎藥治療,藥費很高,當然,你們也可以用普通的藥來治,治得好治不好,就要碰運氣了!」
雨鳳還來不及說話,雨鵑斬釘斯鐵的,堅定有力的說:
「大夫,請你救救我妹妹,不管多貴的藥,你儘管用,醫藥費我們會付出來的!」
小五住進了一間大病房,病房裡有好多人,像個難民營一樣。小五躺在那張潔白的大床裡,顯得又瘦又小,那脆弱的生命,似乎隨時可以消失。雨鳳、雨鵑沒辦法在病床前面照顧,要出去找錢。只得叮囑小三小四,守在病床前面照顧妹妹。把繳住院費剩下的錢,大部份都繳給了小三。姐妹兩個看著人事不知的小五,看著茫然失措的小三和小四,真是千不放心,萬不放心。但是,醫藥費沒有,住處沒有,食衣住行,樣樣沒有……她們只得摘下那顆惴惴不安的心,出了醫院,去想辦法了。
桐城,是個很繁榮的城市。市中心,也是商店林立,車水馬龍的。
姐妹兩個,不認得任何人,沒有背景,沒有關係,也沒有絲毫謀職的經驗。兩人開始了好幾天的「盲目求職」。這才知道,她們將近二十年的生命,都太幸福了。像是剛孵出的小雞,一直生活在父母溫暖的大翅膀下,根本不知道什麼叫「世態炎涼」,什麼叫「走投無路」。
她們幾乎去了每一家店舖,一家又一家的問;你們需要店員嗎?你們需要人手嗎?你們需要丫頭嗎……得到的答案,全是搖頭,看到的臉孔,都是冷漠的。
連續三天,她們走得腳底都磨出了水泡,筋疲力盡,仍然一點頭緒都沒有。
這天,有個好心的老闆娘,同情的看著她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