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商姨一會兒就送吃的來,先到休息室去躺著,有重要的事我會通知你。」他嘮叨的吩咐,唇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快去,若是你商姨來,還瞧見你在辦公,非好好的念我一頓不可,快去。」
封仕德面對濃郁的關心,竟感到鼻酸,「爸……」
「這不快去!」做爸爸的拿起公文卷宗,作勢要往兒子頭上砸去。
來自心底的溫暖充盈著,封仕德步入休息室內,一沾床便昏昏入睡。昨天母親吵鬧一整夜,他根本無法休息靜養。
直到雞湯的香味飄至鼻端,肚內的飢餓感全數被引出來。打從離開韓斂如的家後,粒米未進,若非肚餓作怪,恐怕他會一直沉睡,不願醒來。
方睜開眼,便瞧見商宛柔慈愛的臉龐在眼前放大,纖細濕潤的手碰觸著他的額際,低柔的清音含著深切的關懷,「燒已經退了,餓嗎?先喝碗雞粥,好嗎?」
封仕德放縱自己,享受著她給予他的母愛。
「再多喝一碗!」
「不用了……商姨,謝謝你。」封仕德衷心的感謝。一碗簡單的雞粥,在心坎裡掀起數丈高的波動。這是母親給予孩子的親情和關切,驀然的思憶起,母親曾給他半點溫情嗎?有嗎?
「傻孩子。」商宛柔含笑輕斥,不放心的再撫摸著他的額頭,擔心熱度又起,確定多慮後便叮囑著:「身體還沒復元,再多睡一會兒。」
「不了。」封仕德目光灼熱的瞅著眼前關心備至的商宛柔,語音頓了頓,乾啞的嗓子好似走音的琴弦。他低問:「商姨,當年的事情……」
「過去的事,就別提了。」商宛柔溫婉錢笑問溫馨和藹之情表露無遺,早將當年的恩怨糾葛淡忘。
「不!商姨,我想知道當年你被迫離開爸爸的時候,心裡頭有怨嗎?」當年他的抉擇是不是重挫韓斂如的心?她恨他嗎?怨他嗎?熟穩的痛又不輕意的刺人心坎。
細心為他蓋上薄被。商宛柔清澄的眸子眨了眨,似回想往昔般,目光飄遠。「說不怨是騙人的,可是又能如何?事實仍是事實。你父親奉父母之命,非娶你的母親不可,我只能引退;不再糾纏是我唯一能夠祝福你父母的方式。當年的我只是平常人家的女兒,你父親卻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我……本就配不上他。」商宛柔平淡訴說當年的一切,心仍有淡淡的愁緒,語間仍有莫名的傷悲。
「然後呢?為何小姑獨處,不肯另行婚配?」愁緒攏上眉頭,不解既看透一切,為何不再接受其他的戀情?
「我跟你父親相識相戀,彼此都死心眼地認定對方,當他被迫結婚後,我深知如果我不離開,依你父親的性子絕對不會死心,所以我選擇不告而別,無言的結束這段感情。」
她頓了頓,溫潤的手拍著他的手,目光濛濛,語調真誠無私。
「孩子,當年……若不是你父親第四度入醫院急救,幾度徘徊生死間,我不會回來見他。我們整整分離二十五年,我只希望他過得幸福,可是事實上他卻……孩子,我沒有辦法看著你的父親就這樣走,所以我接受你父親的提議,跟著他,再也不放手。」
「包括我母親自殺……」都無法逼她放手。
「如果我放手,孩子,你想今天你還會看到一個活生生的父親站在你的跟前嗎?」她語重心長的反問。
封仕德頓時怔愣住,她的問題當場將他滿腹的疑問化為無形。
一直以來,他沉浸於父親對婚姻的背叛,未曾從另一個角度思考,若是當年商宛柔不曾介入父母的婚姻,孤寂的父親逃得過下一次的急診嗎?
或許……
封仕德闔上眼,深深的吁口氣,悔恨在心頭滋長。
執著多年、緊囚靈魂的因素,卻苦了自己、害慘自己……
封錦昌不知何時站立在門邊,臉龐掛著幸福的光澤。他將商宛柔摟人懷中,慈愛的目光凝視著兒子,「兒子,我到美國的前三年,都在調養身體,好不容易才將身體調養好,一切都要歸功於她盡心盡力在身邊照顧我,從不言苦。我想要好的動力是因為我能再陪著她共度往後的歲月,一直到人生的盡頭。」
封仕德點點頭,終於明白了。
父親大半輩子為人犧牲,前半輩子為了祖父的期望而在事業上努力,為了祖父迎娶不愛的妻子,更為了養兒育女而盡心盡力;如今剩餘的日子,只想陪著心愛的人度過。他坦言父親並無大錯,對於母親許盈如的驕蠻與霸道,父親已經……很讓步。
父親並無愧對母親,二十五年的婚姻當中,父親付出得夠多。
當初商宛柔曾經放開父親,曾經給母親二十五年的時間,是母親不懂得珍惜、不懂得把握,才會失去父親。嚴格說起來,錯的該是母親。母親不曾珍惜握在手邊的幸福。
「人生的幸福不在於龐大的錢財和權勢,在於懂得把握和珍惜眼前的一切。兒子,你現在明白這個道理,還算為時不晚!」封錦昌用著堅定的眸光鼓勵兒子。
封仕德沉默片刻,緊擰眉頭,臉龐浮現悔恨。
「太晚了!」
他苦澀的歎道。
「呃?」
「她結婚,有孩子了。」封仕德沉重的道出,心已失落在過往。
還有機會尋回嗎?
十一年了,他足足錯過十一年了……
父親溫厚有力的大手安撫的拍著他的肩頭,一般暖流竄人他的心坎,卻拍不走他心底的悲傷和酸楚。
父親二十五年的等待換來重生;他呢?有重生的機會嗎?
心猶如跌人萬丈的深淵中。
第七章
經過封錦昌的提示,封仕德請偵探社的人打探有關天地幫的事。他翻閱偵探社送來的調查報告,心不住的翻滾浮動。像被砸下數十顆大石塊,波濤洶湧。調查報告上赫然註明天地幫現任幫主「韓斂仁」;下意識的凝視著似曾相識的名字,他失神良久天地幫幫主韓斂仁跟韓斂如之間有關係嗎?斂如會跟天地幫扯上關係嗎?
封仕德循線調查,尋找到的資料少得可憐,據偵探社的消息來源透露,能查到這些資料已屑不易。誰有膽子跟台灣第一大黑幫過不去?
調查出天地幫總壇所在,封仕德拿著拜帖,單槍匹馬的求見幫主夫人,顧慈恩。
約莫半盞茶的時光,封仕德被請到會客室內等候。
獨自等候約十多分鐘,女侍奉上熱茶,眸光好奇的撇了他幾眼,跟著目光像黏在他臉上似的,直盯著他不放。
封仕德訝異的凝睇著女侍,直到她回過神來,紅著臉,腳步紊亂的奔出去。又等了約莫半個小時,數名女侍假借不少名目又端茶又送毛巾,乾脆有人拿桶水、拿著乾淨的毛巾進來擦窗戶、桌椅等等,狀似用心的工作,目光卻一致的射向他。
封仕德沉浸於自己的思緒中,直到數十道目光緊緊的膠著在他身上。他不甚自然的掃向四下的女侍,怪異的感覺在心中滋生。和室內早已纖塵不染,需要動用十多名女侍進行打掃嗎?難怪乾淨得猶如走進樣品屋。
女侍們卻毫不知羞的直盯著他瞧,更有人交頭接耳地交換心得。
封仕德眉頭微蹙,不解現下的情況。此時,大門再次被開啟。
身型高大的男子伴隨著一抹清靈的身影進入,男子犀利的眸光一掃,當下女侍們慌忙的收拾水桶和毛巾,紛紛低頭退下,腳步像見鬼似的,飛奔離去。
「顧小姐。」封仕德起身頷首。身處此地,怪異之感籠罩在心頭,卻聰明的不予過問。
「不用客氣,請坐!封先生。」顧慈恩淺笑以對,目光灼灼的迎向封仕德,似乎對這次的會面期待甚久。有種以逸代勞、守株待兔的感覺。
直到身旁高大的男子不容她過分的親近旁人,強勢的將她拉入懷中,親暱異常的緊靠著。他厭惡她的笑顏為別的男人綻放,怒意湧上濃眉,狠狠的瞪著封仕德。顧慈恩輕笑著,靠在男人的耳畔輕語幾句,僅見那男人瞥向他,目光更為凶狠,彷彿他犯下不可饒恕的罪。
「顧小姐……」沉吟片刻,被這對夫妻的目光緊盯,感到萬分怪異和不對勁。
「不好意思,請稱呼我韓夫人。」顧慈恩瞧見老公眸中的不悅,笑著為自己加上封號,換取老公臉上線條的平緩,小手不住的揉著老公的手,示意他勿動氣。
「不好意思,這是我的失誤,韓夫人。今天我冒昧前來拜訪,是因為——」封仕德祈望顧慈恩能手下留情,放宏國生路,否則不僅宏國就此破產,數千個員工也將流離失所。在高失業率的今日,實不忍造就更多破碎家庭、社會問題。
「封先生,結婚了嗎?」顧慈恩自顧自的打斷他的話。
咦?封仕德傻眼了,這是什麼問題?跟他的目的相差十萬八千里!
「結婚了嗎?」興趣盎然的問話持續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