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夠了。」襲攸冥截斷他的話,悠悠回眸,冷睇著他。
「是。」迦耶噤聲,不敢再說下去。
襲攸冥垂眸沉思,恍若無神。
這一個月以來,為了沖淡伏冉靈在他腦海中的記憶,成天不是和四天龍廝混在一起,就是赴瀛洲與九老飲酒著棋,再不然就是和七仙女談詩品茗,非他所願地放縱自己去盡情玩樂。
他已深感疲累了。
他一直都是自驕、自傲、自負的,在這個循規蹈矩、戒律森嚴的天界之中,他一直存在得很超然自在,如今卻被一個凡間女子引動了心,煩躁難安,讓他大費周章地想辦法忘記她。
他不想為了一個小小的凡間女子觸犯天條,更不想落到諦貶下界的下場,他是司海的龍神,是天帝冊封的冥海王,不願意因為伏冉靈而毀掉這一切。
無論如何,他要將伏冉靈轉偏了的命運扭轉回來,否則,一旦天帝知情,他必遭卸職嚴懲,絕無後路可退。
第五章
伏冉靈靜坐在孤衾薄被之上,凝視著自己那雙被月光浸了個透的手指,明晰而且通透,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一個時辰之前,兩名白頭老宮女驗完了她的身,帶著古怪和曖昧的神色離開;她相信兩名老宮女是向廣仁王覆命去了,一旦廣仁王得知她已非處子之身,會怎麼處置她、放她回家?還是一怒之下定她個欺君之罪?
伏冉靈微微一笑,此刻的她已不在意廣仁王將會如何處置她了,她已過了好長一段渾渾噩噩的日子,總是憂慮著深遂不可預測的未來,日日夜夜無所適從的迷茫之感就在剛才的一剎那間豁然開朗了,她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內心的想望,與其幽怨自憐,不如勇敢大膽地正視心中的慾念。
她愛襲攸冥,身心都卑微地愛著他,對他如癡如醉的愛戀已經堅不可摧了,即便無緣與他相戀,她也深知今生不會再愛上另一個男人。
就算從此不會再見到襲攸冥也罷,只要這一生偶爾想起他,想起如夢如幻、若即若離的那一夜,靜靜咀嚼著深愛一個人的心情也就夠了。
她從來沒有這樣清醒過,和他之間那一點點的回憶是她一個人的,誰也無法搶走,只是這樣就夠她滿足了。
她不想再看見自己鬱鬱寡歡的臉,也不想再過黯淡而恍惚的日子,她決定用深愛襲攸冥的心情過完這一生。
伏冉靈此時心府輕快,了無睡意地下床來,窗儒裡漏進淡藍色的晨光,密雨浙瀝瀝地下著,她慢慢將窗子推得更開,仰望著天,換了一個角度,彷彿有密密麻麻的針雨從天空丟灑下來一樣有趣。
深沉的夜色漸漸變淡了,月亮青冷地懸掛著,忽然,一股幽香撲鼻而來;她深深嗅著這股異香,她所住的宮院不植花卉,不知香氣來自何處,而且這股幽香十分熟悉,像極了……襲攸冥身上的香氣!
瞬間,她的雙頰飛紅了,手指情不自禁地緊緊按住雙唇,唯恐心臟從口中狂跳出來。
她旋過身,目光驚喜地四下梭巡著,小小的斗室中並未見到襲攸冥的身影,但奇特的香氣卻愈來愈濃了。
她十分肯定他一定在這個房間裡,對著空蕩蕩的屋子,她欣喜地揚聲問著:「襲攸冥,是你來了嗎?」
隱身在桌案旁的襲攸冥沒有應聲,他默默凝視著伏冉靈璀璨動人的笑容,這才完全相信迦耶說的話句句屬實,伏冉靈看起來的確是愛他愛慘了,甚至一點也不掩飾對他的感情。
他的思緒全被這個發現弄得更加紛亂糾結。
「襲攸冥,你是來看我的嗎?嬌嫩的嗓音中充滿著喜悅與柔情。
他眩惑地凝望著她燦爛明亮的雙眸,心魂幾乎被他懾去……
「我還以為……這輩子真的見不到你了。她在桌案旁的椅子上坐下,支頤輕歎著。」你若不想讓我看見你,不如對我說說話吧。「
伏冉靈的臉龐浮起薄醉的光彩,那對若有所訴的眼眸含著閃爍的情意,令襲攸冥心醉神馳,難言的戰慄之感在胸膛中震動著。
他仍隱著身形,從桌案旁移身到屏風前,忍不住輕歎著……
「為什麼不當廣仁王的妃子?」他低喃地問。
伏冉靈抬起頭,尋找發出聲音的方向,甜美地笑了起來。
「我已非完壁之身,這麼做豈不是犯下欺君之罪。她語氣輕鬆地說著,熾熱的情意早已燃亮了她的雙眸。
「我不是答應過你,會讓你的夫君相信你仍是處子之身嗎?他焦躁地在屋內來回踱步。
「別說了。」她蹙了蹙眉,喃喃自語地說。「我已決定不當廣仁王的妃子,他相不相信我都不會在意。」
「冉靈……你應該是廣仁王的妃子,應該接受他的寵幸,將來,你會成為晁東國的皇后,也是未來儲君之母,你不該放棄屬於你今生的榮華富貴。他鐵了心,殘忍地把一切都說穿。
「為什麼我『應該』是廣仁王的妃子?」她懂他的意思,就因為懂,一顆心便無法抑止地痛。「我的這一生該怎麼過你就這麼瞭如指掌嗎?沒有你的出現,我或許『應該』就是廣仁王的妃子,但是現在不同了,我有權利支配我的命運,用不著你來告訴我該怎麼做。」
襲攸冥深抽口氣,聲音放得更冷淡了。
「介入你的生命是我犯下的最大過失,我除了盡其所能來彌補你以外,再也別無他法了,侵犯你不過是我一時的酒後亂性,並非出於情愛,你不需要為圖一時歡快的我寄予任何希望,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是神,無法娶一個凡間女子為妻,而你的今生則是要當一個晁東國最尊貴的女人,聰明的女人應該知道什麼是最有利於她的選擇?」
他的話象冰刃,從他顫抖的身體劃過去,輕易將她切割成了兩半,鮮血淋漓。
「可惜……我是個笨女人,你發現得太晚了。」對著什麼也看不到的屋子,她淒苦地笑了起來。
襲攸冥震動的望著她。
她搖頭輕歎,幽幽的說:「就算我真的當了晃東國最尊貴的女人,這輩子我也永遠不會快樂。」
「為什麼?」他責問,一問便後悔了,他當然知道答案。
果不其然,她看似嬌羞,卻勇敢的說出口了。
「因為你。」她咬了咬唇,盈盈一笑,「雖然我被心愛的男人刺傷了,但仍覺得這樣的疼痛很甜蜜,襲攸冥,就算你是圖一時歡快而與我雲雨纏綿,我也不會怨責你,因為我已經是個陷入愛情中不可自拔的笨女人了。」
他想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但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音來,只能定定凝望著她柔美如月色般的臉龐,和她唇邊一點點人性的嬌癡。
他絕對相信自己有顛倒女人心緒的魔力,但讓一個女人引爆他的心,卻是從來不會想到過……
「龍神能娶妻嗎?」她仰起臉,望著屋中一角問。
襲攸冥微愕,不由自主地答道:「可以。」
「那你有妻子嗎?」她又問。
他深吸口氣,無法回答,也不想回答,這不是他來見她的目的。
「答應我,接受廣仁王的冊封,當他的妃子。」他轉開話題,認真地試圖說服她。「只要你答應,我會變出兩個假宮女向廣仁王覆命……」
「你乾脆抹掉我對你的記憶豈不是更快一些。」她迅即打斷他,語氣充滿咄咄逼人的痛苦和絕望。
「時間隔得太久,與你接觸過的人也太多了,我無法將每個人的記憶都抹去,如果我覺得自己所犯下的天條還不夠多,那就乾脆再來一場逆天倒行,把時間轉回我們相見之前豈不是更妥善嗎?除非我想上剛龍台受死,那就絕對可以這麼做!他煩躁得幾乎要發狂了。
「我想見你。」她突然脫口而出。
襲攸冥屏住氣息,她的話像一陣疾風,令他暈眩。
她垂下眼睫,輕聲軟語地祈求著:「我真的很想見你,讓我見見你。」
襲攸冥的胸中潛然湧起強烈的渴望,他伸出手,以戰慄的心情觸碰著她的臉,她微微一震,迅捷地捉住他的手腕,儘管什麼都看不見,她仍然準確地投進他懷裡,雙手緊緊摟住他的頭窩。
「襲攸冥,我也許只能愛你這一生一世,不要逼我忘記你,不要??」她急切地呼喊,沉溺在他熾熱的心跳裡,忍不住嚶嚶啜泣起來。
他情不自禁地把她緊摟在懷中,受到了極大的撼動。
「冉靈??」他慢慢地現出了身形,讓她清清楚楚地看見自己,他捧起她淚痕斑斑的面頰,深深望進她的眸中,低啞地問道。「何苦毀了自己這一世的幸福,愛我一生一世真有這麼重要?」
「嗯。」她點頭,快樂地緊緊偎在他的懷裡。
襲攸冥心頭一熱,明知是一場深刻而無望的愛戀,她仍癡心地投入一生去履行,比起她的執著,他便顯得自私而蠻橫多了。
他被他的深情困住,就像被冰雪困往的心情,寒冷、無助、絕望、急欲掙脫,一顆心委決不下,不確定自己究竟會不會陪她履行這一場以性命作注的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