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真的會來嗎?丹朱仰臉問,很不放心。
「當然。」他信口開河,朗朗說道。「以後每天都來,你想吃什麼都告訴我,我每天帶來給你吃。」
丹朱燦爛地笑開了。
第二天,敖倪果真帶來了一串一尺多長的糖葫蘆,海棠果肉外裡著一層薄薄的糖衣,鮮亮得就像一層薄薄的冰。
丹朱眼中閃礫著興奮,張口就咬,但是海棠果太大顆了,她只能先咬下一角,外面凝結的糖衣碎裂開來,像一腳踩入初冬的湖面。又甜又脆的糖衣,混合了海棠果酸酸軟軟的滋味,無比的好吃。
「敖哥哥,這麼大串我可吃不完,你替我吃一半吧。」丹朱把糖葫蘆送到他的嘴邊。
敖倪毫不客氣地咬下一顆吃,就這麼和丹朱你一顆我一顆,把整串糖葫蘆三兩下就吃掉了。
「今天還疼嗎?」敖倪看了看她的腳。
「疼啊,不過有你陪我說笑就不覺得那麼疼了,我今天都沒有哭哦。」她抬頭衝他一笑。
「是嗎?」他有些靦腆,有種連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情。『只要你不哭,要我每天來陪你說笑都沒問題」
丹朱圓亮的眼睛用力地眨了幾下,聲音就像糖葫蘆般又甜又軟。「敖哥哥對我真好,不像允仁和允德那麼討厭,他們每回來我家,就只曉得欺負我。」
「他們常來你家?」敖倪皺了皺眉。
「嗯,柳伯父是我爹的好友。」丹朱突然神秘兮兮地說。「偷偷告訴你幄,我娘說,將來說不定要我當允仁或允德的媳婦,可是我不喜歡他們前個人,討厭得很。」』
丹朱對「媳婦」這個名詞似懂非懂,而敖倪也只是比她多懂那麼一點而已。
「幹麼要當那種討厭鬼的媳婦。」敖倪捏了捏她圓鼓鼓的發吉,壯志凌雲地說。「不如當我的媳婦吧,我一定會對你很好很好,怎麼樣?」
丹朱雙手掩著口,格格地笑起來。『好,敖哥哥對我好多了,模樣生得也比允仁和允德俊上千百倍,當你的媳婦自然比較好。」
「那倒也是。」敖倪大言不慚,撇著嘴笑說。「將來你娘要是再提起,你就這麼告訴她,知道嗎?」
丹朱用力點了點頭,無意間瞥見了他手腕上的金項圈,好奇地湊上去看。
「咦,好漂亮的金項圈。」
敖倪抬起手晃了幾下,說:「這是我小時候戴在脖子上的,現在長大了沒辦法戴,只好戴在手上。」
「還鑲著鈴襠耶,真可愛!」她藏不住傾慕的神情。
「你喜歡嗎?」敖倪狡黠地一笑。「等你當了我的媳婦,我就把它送給你。」
丹朱的小腦袋忙不迭地點頭。「一言為定幄!」
兩個人相視一笑。
以後的每一天,敖倪總是偷偷地爬上紅牆,溜進丹朱的房間,在任何人都未察覺之前又溜走,每天都認真地履行著他的誓言,時常帶些好吃的、好玩的東西給丹朱。對他而言,肯和他玩在一起的小孩,她所說的每一句話,他都很認真的放在心上,原先有些孤僻冷漠的個性,也因為丹朱的緣故而漸漸改變了。
孩子的世界潔淨而單純,敖倪和丹朱從不曾想過這樣的日子會有些什麼改變,他們單純的以為,現在即是永遠。
初秋的夕陽隱約透著一股涼意了。
敖倪趴在桌案上,懶洋洋地看著秋娘剪紙花。連著幾天,他總覺得渾身不對勁,明明沒有生病,卻一直感到病慪慪的,吃不下東西、沒有力氣,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來。
秋娘摸摸他的額頭,疑惑地道:「奇怪,沒發燒呀,到底是怎麼了?」
「不知道,覺得累得不得了。」他撐著下巴,懶懶地說。
秋娘沉思一陣,想起了敖倪七歲時所發生的事情,不免擔心起來。「難道……病的人是你哥哥?」
敖倪坐直了身子,一時沒有會意過來。
「你記不記得,在你七歲時也曾經這樣過,當時你不吃不喝,後來才知道原來是你哥哥生了一場大病,娘害怕你們兄弟離得不夠遠,所以才又從西京搬到這裡來,還記得嗎?」
秋娘的話,讓敖倪終於明白每一次搬家的原因出自何處了。
「原來每次搬家都是為了他。」敖倪冷淡地說。
「你哥哥現在不知道怎麼了?會不會病得很重呢?」秋娘愈想愈擔心,敖仲出生時比敖倪瘦弱許多,也比敖倪容易生病,她愈想愈惶惶然,眼圈驀地紅了。
「娘,您想太多了,不一定和他有什麼關係呀!』他不悅地說。雖然不必見面也知道唯一的哥哥是什麼模樣,但他打從心底就不想與這個素末謀面的哥哥有任何牽扯。
「但願真的只是我多心…··」秋娘支住額頭,神情憂心忡仲。
」敖倪沒來由的對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哥哥厭煩起來,一輩子恐怕都不可能見面的人,卻不管在多遠的地方都能影響到他,說不定敖仲有個風吹草動,他又得跟著娘來個舉家大搬遷,這種感覺簡直讓他不由得心生厭惡。
然而秋娘的擔憂終是成真了,從汴京飛馬傳來了消息,敖仲終日高燒不退,病得異常厲害,消息一經傳來,秋娘片刻不敢耽延,隨即命秦草和老嬤嬤收拾行李家當,準備離開大名府,往更北方搬遷。
敖倪得知以後憤怒不已,充塞在胸中的怨氣幾乎要爆炸開來!
趁著未動身,他火速衝到丹朱的窗前,拍著窗子喊:「丹朱、丹朱,我要走了。」
窗戶倏地拉了開來,出現丹朱驚詫的臉蛋。
「你去哪裡?」
「北方。」
「為什麼要走?」她扯住他的手,心慌地問。
敖倪的心酸楚地疼起來,搬遷過那麼多的城鎮,來來去去之間,從未令他有過一絲不捨,但是這一次完全不同,玲瓏剔透的丹朱已經牽動了他的心緒。
他將手上的金環脫下來給她,匆勿地說:「你戴著,等我長大以後再回來找你。」
丹朱又圓又大的眼睛眨了眨,似懂非懂地望著他。
敖倪一咬下唇,狠下心,轉身走了,為了怕不捨,步子邁得更急,索性跑了起來,頭也不敢回。
丹朱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瞪著大眼睛,怔怔地望著敖倪的背影,緩緩r她將金環套進自己蓮花似的小手裡,輕輕晃了晃,聆聽著清脆悅耳的叮噹聲。
「敖哥哥——我會等你的——」
她的聲音微弱地飄出來,消散在昏黃的夕陽裡。
第二章
十年後——
一輪紅日高掛,濃紫深黃的輝芒,將林蔭道上一行送嫁隊伍映照得更加紅光蕩漾鑼鼓、哨吶的吹打聲響遍整個山林。
隔著淡薄的煙塵,敖倪和桀琅兩人分騎著馬,立於高崗之上,假傲地凝視著下方排場驚人的送嫁行列。
敖倪轉臉問架琅:「你得到的消息果真沒錯?」
「怎麼?信不過我!」桀琅斜睨他一眼。
敖倪雙眉挑起,牽動了右眉稍刺著的一條淡色金龍,似要騰雲飛去。
「不是信不過你,只是不希望白忙一場而已。」敖倪淡淡地說。
「你放心,擎天調查得一清二楚,確實是滄州富豪梅長進嫁女兒,嫁的人正是你哥哥敖仲。」
聽見敖仲的名字,敖倪的眼神倏地陰沉了下桀來。
「看見那幾車的嫁妝了嗎?不用猜也知道價值連城了,你搶你的新娘,至於陪嫁的珠寶全歸我如何?」桀琅側過臉,朝他一笑,連帶使得臉頰上刺著的金豹紋也閃了一閃。
「隨你吧。」敖倪漫不經心地應道。
一陣暖風拂掠上來,將敖倪隨意披散的黑髮覆在臉上,他狂烈地將發狠狠甩到腦後,冷眼望著華麗的大紅花轎,緩緩地,拿起面具戴上。
「走!敖倪掉轉馬頭,朝山崗下疾馳。
桀琅也戴上面具,用力揮上一鞭,跟了上去。
丹朱輕輕拉下蓋在珠冠上的頭巾,拭掉額上微微沁出的薄汗,深吸了口氣。
到底還得走多久呀?她在心裡低低抱怨著。
蜿蜒崎嶇的山徑,讓本來就微晃的轎子搖動得更加厲害,幾個時辰坐下來,早已令丹朱腰酸背疼了,她再也忍耐不住,試看在轎子裡轉動一下腰肢、活動一下手腳。
輕輕一動,她手腕上佩帶的金環輕輕碰擊著,鏗然微響。
她撫了撫腕上的金環,緩緩貼在心口。
「敖哥哥果真應允了他的承諾,沒有負我。」她吻了吻金環扣,臉頰浮起沉醉的光彩,柔情無限。
想起幼年時曾與自己有過一段短暫相處的「敖哥哥」,是除了父親以外,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
等了十年,本來還以為這輩子想再見到「敖哥哥」已是無望的事,沒想到,就在半年前,「敖哥哥」竟然意外地在梅府中出現,並且一眼就認出了她手中的金環。
她心中的「敖哥哥」已然長成了一個翩翩美少年的模樣,雖然看上去白皙贏弱了許多,但是住在海府中的三個月間,「敖哥哥」待她總是萬分溫柔,時常扶著她到花園散步,陪她下棋,也陪她說話談笑。「敖哥哥」的出現,讓她平淡的日子增添了不少光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