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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齊晏

  秋娘從內室急奔而出,看見敖倪一臉一嘴的血,登時嚇得臉色發白。

  「倪兒,你……又和人打架了嗎?」秋娘顫巍巍地拉住敖倪,抽出手絹替他擦拭唇上的血,瞥見他眼中寒磣似的目光,呆了呆,軟語輕問:「怎麼了?」。

  敖倪別開臉,心一橫,怒聲質問:「娘,您乾脆把實話告訴我,我究竟是不是別人口中的賤種?是不是?」

  秋娘睜大了眼睛,惶惑地看著他。「你當然不是呀,娘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你爹叫敖樸風,官拜尚書令,千萬別聽外人胡說。」

  「既然如此,為什麼我連爹的模樣也沒見過,爹又為什麼不來看我?」敖倪咄咄逼人,今天他是打定主意,非得要問個水落石出不可。

  秋娘心口一顫,這個問題又何嘗不是她心理的痛。

  她愛憐地拭了拭敖倪臉上的血,柔聲說道:「娘就算告訴你因由,現在的你也不會懂啊。過幾年,等你大了一些再說好嗎?」

  「別再敷衍我了!敖倪奮力揮開她的手,怒聲叫著。「我已經十二歲了,沒有什麼事不能懂,說不定別人說的都是真的,否則娘為什麼不告訴我!」

  秋娘的身體微微一晃,神色黯然地望著敖倪憤恨的眸子。秦草悄悄拾起掃帚,知趣地退開了。

  秋娘歎了口氣,牽起敖倪的手,

  「好吧,你既然急著想知道,娘便告訴你。」秋娘垂下頸子,苦苦一笑。「娘是你爹的妾室,你爹原有一個元配夫人,但是她與你爹成親了十幾年,未曾生下一兒半女,你爹急著想傳宗接代,所以便娶了娘為妾。」

  秋娘看了敖倪一眼,見他聽得專注,笑了笑又繼續說:『娘很幸運,第二年冬天便生下了一對雙生兒…··」

  「雙生兒?」敖倪揚起眉,滿臉疑惑。

  「是啊;雙生兒,你有一個哥哥哦。」秋娘輕輕撫著他的臉,歎息著。「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哥哥。」

  「一模一樣?!」他大吃一驚,心中浮起異樣的感覺。

  這麼多年來,秋娘一直不敢去想起她的另一個孩子,害怕那種揪心似的痛,如今對敖倪提起,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你的哥哥叫敖仲,你們誕生在同一個時辰,原本……是一件欣喜歡悅的事情,卻因為一個張道人的預言,而不得不將你們兩人分開。」

  「為什麼?」他不解。

  「因為你們出生的時辰都太剛猛、、。。一生都將逃不過廝殺爭鬥的命運。」秋娘見他仍是一臉茫然,試著解釋得更明白一點。「就好像兩隻小老虎一樣,老關在同一個籠子裡,兩隻老虎成天撕咬打鬥,總有一天會兩敗俱傷的,這樣你懂嗎?」

  敖倪點了點頭,心裡卻是似懂非懂。

  「所以,娘帶你走也是逼不得已的,你爹命人打了一對金項圈,分別給你們兄弟一人一個佩帶,你跟著娘走,而你哥哥踉著爹,為了你們兩人都能平安無事,爹和娘不得不忍痛割捨呀,現下你明白了嗎?」

  敖倪瞥了一眼腕上的金項圈,明白了,卻明白得非常不情願,這表示,他永遠得被人這麼歧視下去。

  秋娘擰了條手巾,將他臉上的血跡擦拭乾淨,憐惜地問:「是誰打了你?怎地下手這麼重。」

  「是對面柳家的允仁允德兄弟。」他咬著牙,冷冷地說。『有朝一日,我絕對饒不了他們兩個。」

  秋娘被他眼中凌厲的光芒嚇住,急忙勸阻。「別理會他們就是了,聽娘的話,千萬別去尋仇,行嗎?」

  敖倪垂下眼,悶不吭聲。

  老嬤嬤端了飯菜進來,張著快沒牙的嘴招呼著。「夫人,小少爺,吃飯啦。」

  敖倪抓起筷子扒了一口飯,嘴角的刺痛令他瑟縮了一下,忽然間,想起那個哀哭的小女孩,忍不住好奇地問道:「娘,這幾天您有沒有聽見小女孩的哭聲?

  「有啊,是梅家的小姑娘。」秋娘輕歎著。

  「唉,真可憐,人間最慘,莫如女子纏足聲。」

  「纏足?」敖倪大惑不解。「為什麼她得纏足?娘和老嬤嬤為什麼不纏?」

  秋娘淺淺一笑。「因為梅家是極富貴的人家,一般顯貴大戶人家的女兒都得裹出一雙秀氣纖小的小腳,才能嫁個好夫君哩,娘和老嬤嬤不是大戶人家那種不出門、不做事的千金小姐,自然不必纏腳。」

  「是嗎?」敖倪皺了皺眉,低聲說。一纏足一定很痛吧,真殘忍……」

  「這只是剛開始而已,這樣的痛哭哀號起碼還得持續一個月以上,所以才有俗語說,小腳一雙,眼淚一缸呀!」秋娘拿筷子指了指他,調侃著。「受這種酷刑,還不都是為了你們這些臭男人。」

  「和我有什麼關係。」敖倪撇了撇嘴,嘀咕著。

  秋娘輕笑了幾聲,「哎,真不知道將來我的兒媳婦穿尺寸的弓鞋呢。」

  敖倪莫名其妙地脹紅了臉,低下頭一逕地猛吃飯,秋娘瞧著有趣得很,忍不住又輕笑起來。

  靜夜裡,微弱的嗚咽聲飄飄忽忽地傳進敖倪耳中。

  敖倪翻了個身下床,兩三步跑向窗台,凝神細聽,抽泣聲斷續調瞅,淒淒地悶哭著,他聽得有些不忍。

  為什麼要這樣折磨一個小孩呢?他自言自語。聽見如此童稚的哭喊,不相干的他都聽得難受萬分了,她的父母親難道就不心疼?

  他倚在窗前看著滿天星斗,閃爍的星星密綴在寬闊的黑幕上,一閃∼閃的煞是好看,他盯著它們,一種孤寂的情緒擾亂了他年少的心。

  不知何來的衝動,他悄悄躍上窗台,溜了出去,在朦朧的月色下,躡手躡腳地走向那道紅牆綠瓦。

  叩、叩、叩!

  他在窗報上輕敲了三下,小女孩驀地止住了哭,良久,聽見她驚恐地低喊:誰呀,是不是鬼,走開,別來抓我……」

  敖倪呆了呆,是啊,夜半敲窗,大人恐怕都會大受驚嚇了,何況一個小女孩。

  他急忙壓低聲音說:「別怕,我不是鬼,我就住在你家後面,喂,你怎麼了?為什麼每天哭啊?」

  窗戶慢慢地開了一道縫,露出一雙怯怯的、圓滾滾的大眼睛,正抬著淚眼,不明所以的打量著敖倪,不一會兒,大眼眨了眨,淚水滾下來,恐懼地哭著。「還說你不是鬼,你的嘴角有血……」

  「不是不是,這是今天被人打出來的傷,你家對面的允仁允德兄弟你認識嗎?我就是被他們打傷的。」敖倪連忙解釋。

  「他們為什麼打你?」她不信任地瞅著他。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男孩子都是很無聊的,老是喜歡打著人玩。」敖倪豁達地打個哈哈。

  小女孩忍不住破涕為笑,把窗戶全部打開來。

  敖倪清清楚楚地看見她流著兩個可愛的發吉,清秀單薄的小臉,搭配著異常細緻的五官,紅腫的雙眼無辜地望著他,十分惹人憐愛。

  「聽我娘說,你正在纏腳是嗎?」敖倪笑著問。

  小女孩點點頭。

  「讓我瞧瞧行嗎?我沒見過什麼叫纏腳。」他嘻嘻一笑。

  小女孩遲疑著,抿了抿嘴,好似下著很大的決心以後才點頭。

  敖倪攀著窗沿縱身一跳,從窗口跳了進去,緊貼著牆就放著小女孩的床,他一跳就跳在她的床上。

  小女孩看見敖倪穿著鞋在她的被子上踏一腳,情急地喊:「快把鞋脫掉,別弄髒我的床了!』

  敖倪依言脫了鞋,與她並肩坐在床上。

  他低下頭,看見她的腳上緊緊地纏滿了白布,把一雙本來就還是孩子的腳纏得極小極小,小到根本沒有他的手掌大,白布上猶在滲著血,他頭一回見到這種殘忍的事,嚇得呆了。

  「噢……難怪會哭成那樣,一定疼死了吧?」

  敖倪不知該怎麼安慰她,笨拙地說。

  敖倪不提還好,一經提起,小女孩便又覺得疼了起來,她咬牙忍著,眼淚汪汪的。

  「真可憐。」敖倪把臉湊近她的腳,聞到一股濃濃的藥草味,他再仔仔細細地看,驚奇不已。「嘩——針線縫得密密麻麻,你娘真夠狠的,存心不讓你有一點鬆脫的機會。」

  「別這樣說我娘——」小女孩護著娘,辯解道。「我娘說她是為了我好。」

  敖倪聳了聳肩,不以為然。「你叫什麼名字?」

  「丹朱。」她看了他一眼,反問:「那你呢?」

  「我……」他頓了頓,想起自己老是被城中的男孩子大叫『「敖倪賤種」,便不怎麼想把名字告訴她,淡淡地問道:「你今年幾歲?」

  「七歲。」

  「我比你大五歲,就叫我敖哥哥吧。」

  丹朱毫無心機,也不覺得他是在佔自己的便宜,乖巧地喊:「敖哥哥。」

  敖倪少年的心溫柔起來,朝她微微一笑。

  「你喜歡吃些什麼,明天我想辦法弄來給你吃。」他笑哄著,伸手摸了摸她圓圓軟軟的發吉。

  「真的?!」她眼睛一亮,心焉嚮往。「我想吃糖葫蘆,最長最長的那種。」

  「好,明天等我。」他笑望她,滿眼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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