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姑娘美意,這件袍子十分合身。」桀琅以奇怪的眼光凝視著她,覺得她的表情又此昨天冷淡了幾分,眼圈看得出疲累的痕跡,他沉聲問:「姑娘昨夜沒睡?是為了縫這件袍子嗎?」
相思不答,逕自擰了擰手中給他。「先洗臉吧,一會兒再送早飯過來。」
「姑娘怎麼稱呼?」
「等你的傷痊癒就盡快離開這裡,我叫什麼名字你根本不需要知道。」相思板起臉,故作不耐。
「姑娘既然不肯說,也就是隨我怎麼叫都可以嘍!」桀琅輕輕一笑,他邊擦著臉,眼中流露出狡譎的神色來。
相思不睬他,捧起臉盆走出去,許久之後,才又端著熬好的米粥進來。
「有勞娘子費心了。」桀琅笑嘻嘻地接過熱騰騰的米粥,有意捉弄她。
相思聽了,果然一臉薄嗔。「你胡叫什麼?」
「姑娘既然不告訴我姓名,我只好娘子、娘子的叫了。」
「不許胡叫。」相思紅著臉輕叱。「我叫卓相思,你可滿意了吧。」
「卓相思--」桀琅復誦了一遍,溫柔地低語。「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相思這個名字真美。」
相思臉色微變,冷哼著。「不過是我娘一時糊塗而取的名字,聽了就教人厭煩,對我來說一點也不美。」
桀琅微愕,驚見相思眼中盛滿深深的怨痛,他大感疑惑,究竟是什麼樣的事情致使她如此?
屋外突然傳來一聲豹吼,相思眼中的憎怨稍縱即逝,桀琅見她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隨後聽見她對金錢豹說話的聲音。
「你抓什麼來吃了?吃得一身是血,快過來洗洗乾淨。」
桀琅發現她對金錢豹說話的語氣,就像責怪一個弄髒衣服的孩子一樣,顯得那麼溫和可愛,而與他說話時卻截然不同,態度冰冷淡漠,語中帶刺,就像他曾經對她做過什麼罪無可逭的事那般地深惡痛絕。
他的好奇心更為強烈了。究竟為什麼?他一定要想辦法弄清楚。
桀琅慢慢喝光了米粥,忽見相思一手抱著小猴子,一手抱著瓦罐走進來,她將小猴子放在他身側,一語不發地替他的斷骨上藥,然後用白布層層綁縛起來,讓他的斷骨不致移位。
桀琅一臉驚異地瞪著小幼猴,小幼猴也睜著圓不溜丟的大眼睛看他,一面還吱吱喳喳地叫個不停。
「我要帶豹兄出去,你替我看著這只幼猴。」相思簡單地說完,轉身欲走。
「等一等!」桀琅叫住她。「妳最好告訴我,這屋裡還有沒有其它的動物?免得我無端飽受驚嚇。」
相思淡淡一笑道:「沒有了,不過若是闖進一隻大熊咬死了你,也只能算你倒霉了。」說罷,翩然走了出去。
桀琅征了征,相思說起話來可真是冷酷無情,多年遊戲人間,他還不曾見過比相思更冷漠的女子。
相思整個人神秘得像被紗霧重重圍繞,恍若存在於夢的邊緣,難以捉摸得住。
他看見小幼猴的腿上也裹著藥布,知道小幼猴亦是相思所救,由此可見她是溫柔善良的女子,但卻為何總以冷酷的面目對他呢?
他很清楚自己性格中有個輕薄風流的壞毛病,但凡見到美貌的姑娘,總忍不住想撩撥個一兩下,一旦惹得姑娘意亂情迷之後,便立刻抽身走人,留下一堆數不清的相思債來。
他坐在床上怔忡出神,此番遇見相思,是來向他索討情債的嗎?
相思挖了五、六枝嫩筍,又到潭邊摘回滿滿一竹簍的藥草,然後帶著豹兒沿著峭壁往溪流走去。
「豹兒,咱們很久沒這麼忙了,嗯?」相思邊撿拾落在地上的果實邊說。「那個人生得偉岸高壯,要多少食物才能餵飽他呢?」
她無意間抬起頭來,遠遠看見幾隻雉雞在山溝跳上跳下,她心中大喜,急忙拍著豹兒的頭大喊著。「快去抓一隻回來,快!」
金錢豹條地飛撲上去,迅雷不及掩耳間,便獵捕到了一隻肥大的雉雞,牠咬著雉雞的脖子奔回相思的身側。
「太好了!」相思從豹兒嘴裡取下雉雞來,揚手丟進了竹簍裡,忍不住摟著豹兒歡呼著。「好久沒吃雞肉了,今天那個人真走運。」她回身一望,開心地喊。「咱們再到溪邊去抓魚吧,看今天運氣夠不夠好,抓條魚來煮湯喝,那個人受了傷,喝點魚湯才會好得快些,你說是不是?」
她滿心歡喜地往前走,渾然不知這般全心全意的忙碌,為的只是一個男人。
到了溪邊,看見對岸有只棕熊也在抓魚,相思見過那只棕熊幾回,向來都是相安無事,也就不怎麼怕。
她拾來一條堅硬細長的樹枝,除去了鞋襪,撩起裙襬在腰間紮緊,站在溪裡俯身細看,清澈的溪水中有許許多多的大魚來回游動,她靜靜等候,相準了便使勁刺去,接連幾下,次次都落空。
相思看見對岸的棕熊已經抓了十幾條魚了,她卻連一條也刺不中,還弄得一身濕。
「豹兒,咱們去向棕熊要幾條魚來吃,你說怎麼樣?」她嘀咕著,一臉苦笑。「抓了幾百回一次也沒成功,看來,我這輩子是沒機會吃魚了。」
豹兒發出低低的悶吼,要牠搏殺陸上的動物毫不困難,但是對水中之物就一籌莫展了。
一條魚溜過相思的腿間,她忙伸手去抓,雖然碰到了魚身,卻還是從她手中滑脫,她歎口氣,終於決定放棄。
她走上溪畔準備穿上鞋襪離開,瞥見對岸的棕熊正搖搖晃晃地走回山上,看樣子已經吃飽了,無意間,被她發現對岸溪石上還留有兩條垂死掙扎的魚,許是棕熊吃剩的,她驚喜不已,立刻涉溪而過,拾起兩條魚來。
「豹兒,我們今晚有魚湯喝了!」她開心地大笑著。
相思已經不記得,這樣暢快的笑是多久以前的事,也不記得上一回快意的笑是在怎樣的心情之下發生。
她背著沉重的竹簍,心情卻無比的輕快,她一路哼著歌,哼著她唯一會唱的歌--「花嬋娟,不長妍;月嬋娟,不長圓。」
桀琅躺在床上,百般無聊,在靜待斷骨癒合之前,半分也動彈不得。
想起自己和敖倪遭劫的經過,腦海中一直有個模模糊糊的疑團,倘若敖倪已遭不測,待離開此地之後,他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仇人。
他和敖倪、擎天這兩個生死之交住在深山裡的無憂谷中,為了幫敖倪從孿生哥哥手中搶回青梅竹馬的小戀人,因而惹上了大麻煩。
他與敖倪、擎天路經這座險峻陡峭的山壁不下百次,誰也想不到,有一天他竟會摔下這個谷底來,他依稀聽得見屋外清脆的鳥啼聲,也能聽得見屋後傳來潺潺的水流聲,然而卻連半點人聲也無。
難道,這谷底當真只住著相思一個人?他愈想愈覺得難以置信。
身邊的小猴發出吱吱聲來,他看得出小幼猴才出生沒幾天,黑漆般的圓眼珠骨碌碌地轉動,靈活地東張西望,也會像個嬰孩似的吸吮手指,他愈看愈有趣,忍不住伸手去逗小幼猴,小幼猴便抓住他的手,一根一根的把玩著他的手指頭。
近午,他才聽見細碎的腳步聲,看見相思渾身濕淋淋地走過窗前,對他投來淡淡的一瞥,便逕自走向屋後去了。
有如出水芙蓉的相思,桀琅看得不禁微微失了神。
突然間,他聽見「嗖」地一聲,從窗戶跳進一隻金錢豹,輕盈地落在他的床前,對著他低吼了兩聲,他先是大吃一驚,嚇得從床上坐起來,瞠目結舌地瞪視著金錢豹,當他發現金錢豹蹲下來,搖著尾,馴良地看著他時,才猛然想起這是相思所篆養的那隻金錢豹。
他訝異地打量著令他驚艷的金錢豹,赤黃色毛皮、錢圈般的黑紋、琥珀般的眼睛,身形優雅地蹲坐在他的床前,正溫馴乖巧地望著他。
他試著朝金錢豹伸出手,牠趨前嗅了嗅,舔了幾下,然後歪著頭看他,他微微一笑,訝異著柔弱纖細的相思竟會篆養一隻體型碩大,性情卻溫馴無比的金錢豹。
在她身上,究竟還有什麼異於常人之處呢?桀琅愈來愈感到好奇了。
他隱約聞到一陣淡淡的筍香,想像著她在爐灶前忙碌的身影,心中有種馨香甜美的恍惚感,眼前的一切是那麼寧靜平和。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相思端進豐富的飯菜,一一放置在桌上,她特地為桀琅裝妥一份飯菜,遞至他的面前。
「謝謝。」桀琅誠心地說,見相思依舊不愛搭埋,他也不以為意,挾起一片筍子吃,這幾年,他的胃口已經被擎天養刁了,一入口就知道這筍片是水蒸出來的,滋味甜美可口,他再吃一塊香味四溢的雞肉,發現味道滑嫩鮮美,入口即化。
「想不到相思姑娘的廚藝如此精湛,我的福氣真不小。」他吃得津津有味,讚不絕口。
相思心中柔柔悸動著,臉上卻仍一本正經。「不必費心討好我了,更何況我的廚藝與你的福氣有何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