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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齊晏

  她穩住情緒,舀了一盆的熱水端進房裡,順手擰了條棉巾,偏著臉,遠遠地遞給桀琅。

  「多謝姑娘。」桀琅手心捏著溫熱的棉巾,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相思的側臉上,窗外斜映的月光將她柔美絕倫的臉龐映照得剔透晶瑩,閃爍熠耀,他看著、看著,不由得癡了。

  相思見他接過棉巾,卻半天沒有動靜,忍不住抬眼一望,正接住他肆無忌憚的凝視,一股不知名的狂風掀翻了她的心湖,惹得她一顆心波瀾興動。

  她驚慌地別開臉,刻意以冰冷的語調掩飾心中的失措。「你可知道自己的腿斷了﹖」

  桀琅一聽見她開口說話的聲音,好似兜頭澆下一盆雪水,冷得透骨,令他心口微微一窒。

  「我想也是--」他牽了牽嘴角輕笑著。「否則也不會痛得讓我直想咬人了。」

  相思微愕,悄悄睨了他一眼。「既然痛成那樣,你怎還笑得出來?」

  「總不好哭給妳這位美麗的仙子看吧?」他揚高雙眉,帶著玩世不恭的語氣。「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桀琅也絕不會在女人面前落一滴淚,更何況是在妳這樣美麗的仙子面前。」

  相思甚少與人往來,所接觸到的就只有瘋癩的母親和穩重寡言的舅舅,現下對著性格放蕩不羈,說話從沒正經的桀琅還真不知該如何應付。

  桀琅慢慢扯開破爛的長衫,以棉巾輕輕擦拭身上的泥污,每觸碰到一處傷口,他就會疼得發出抽氣聲來,他費力脫掉染滿鮮血和污泥的褲子,猛然想起在一個陌生的姑娘面前近乎全裸似乎太失禮了。

  他急忙拉過薄被蓋在腰間,忍痛笑問:「姑娘,家中可有男人?」

  「沒有,這裡只有我一個人。」相思微微低著頭,不看他。

  「就只有妳一個人?」桀琅大為驚愕。

  相思低頭不語,漫不經心地搓洗他擦髒的棉巾。

  「姑娘的容貌美麗絕倫,一人獨居在此難道不會出事嗎?」桀琅不可思議地注視著她。

  相思聽見他的直言讚美,臉頰條地一熱。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她別過臉,輕輕說。

  「這可麻煩了。」桀琅長長歎了口氣說道。「現下我動彈不得,妳我又男女有別,該怎麼辦才好?」

  相思微微蹙眉,這名自稱叫桀琅的男人擾得她心緒不寧,她得想辦法盡快趕走他才行,她深吸口氣,冰冷淡漠地說:「我既然救了你,自然不會理會什麼男女有別,要我照顧你到傷癒沒有問題,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待你傷勢無礙之後,立刻離開這裡,從此不許再來。」她淡淡地說完,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桀琅靜靜地注視著她,她表現得愈是淡漠,愈是讓他感到好奇。

  「好,我答應妳。」他似笑非笑地回答,等腿傷痊癒起碼需要一個月的時間,他決定先答應下來,再想辦法慢慢瞭解,為何清麗動人的她非要戴上一副冷酷的面具來掩飾自己,他決定要弄個明白。

  「記住你的允諾。」她的目光澄如秋水,聲音清冷寒峻。「你若是敢騙我,我會讓豹兒咬斷你的喉嚨,絕不留情。」

  桀琅打了個寒噤。「豹兒?」

  「沒錯,我篆養的一隻金錢豹,我能獨居在此全靠豹兒的保護,所以你最好別對我打什麼壞主意。」她故意強調並且威脅地道。

  桀琅看出她眉眼間戒懼的神色,不禁暗暗好笑。

  「姑娘,我現下這模樣,能有本事打什麼壞主意嗎?妳放心,我既然答應了妳,當然會謹守諾言,現在能不能麻煩姑娘幫我個小忙,替我接上斷腿好嗎?」

  相思躊躇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走向他,她從未曾見過男人的身體,桀琅傷痕纍纍的皮膚讓她緊張得呼呼極不順暢,她避開他一對炯炯生光的眸子,伸手去摸他的大腿,一碰到他筋絡結實的腿,有如碰到炭火似的,她急急縮回手,臉頰飛起一抹紅。

  她下意識流露出來的嬌羞讓桀琅心中一動,忍不住想逗弄她。「姑娘的臉好紅啊,對妳來說果然很為難吧?」

  相思咬了咬唇,裝作若無其事,繼續輕觸他腿上斷骨之處。

  「就是這裡--」桀琅伸手去幫相思,斷骨相互銼軋的劇痛已讓他臉上發白,額頭上全是冷汗,他咬緊牙關忍痛,當腿骨一接上,痛楚驟然緩和了許多,他急促地喘著氣,盯著相思嫣紅的臉,輕輕地說:「多謝姑娘。」

  相思別過臉,一顆心又怦怦亂跳了起來,她不知道一個男人的肌肉會那般堅實,掌心彷彿還留有那股溫熱的觸感和餘溫。

  桀琅生性大而化之,心裡想什麼便說什麼,看見她忸怩的神態,不由得心神一蕩,掩不住骨子裡的輕薄天性,脫口而出。「姑娘膚光皓白如雪,臉紅起來艷若桃花,模樣真是矯美,男人見了妳必然神魂顛倒。」

  相思慌亂地回過身,遍身發熱,手指微顫,突然間,她想起了娘曾經說過的話,禁不住嘲諷地笑了起來。

  「甜言蜜語……」她冷冷地經笑,旋身推開門快步離去。

  「姑娘、姑娘!」桀琅大叫著,心中十分懊悔得罪了端莊自持的好姑娘。

  相思奔回自己房裡,一顆心兀自狂跳不止,她弄不清這是什麼奇特的感覺,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漸漸平息驚惶的心情。

  她雙臂交抱,緊緊環住自己,恍然大悟。

  「娘呵,原來這就是男人的甜言蜜語了,果然是……十足魅惑人心。」她悲喜夾纏地笑了起來。「您告訴過我千萬別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語,可是卻沒有教我該如何去躲避,娘,該如何去躲呀--」

  第二章

  瑩瑩的月光,在漆黑的夜空中一團明亮。

  桀琅一整夜思潮起伏,很擔心敖倪的安危,可是自己受了重傷,傷勢幾時能痊癒都不知道,更別提搭救敖倪了。

  他和敖倪會遭到突襲,應該是敖仲設下的圈套,為了從變生弟弟敖倪的手中搶回妻子,敖倪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雖然自己獲救了,卻無法得知敖倪死生如何,他愈想愈覺得憂急,腦中紛亂得無一刻平靜。

  窗外風聲吟嘯,他聽見樹叢裡發出悶啞的沙沙聲,他閉眼傾聽,感覺風從窗縫中滲了進來,非常非常輕柔地觸探他燥熱的皮膚,那種沁心的感覺,就像她潤涼的指尖一般,拂散了盤踞在他心中的焦慮,讓他暫時忘記了身上的痛楚,漸漸地,在這樣舒適平靜的情緒中沉沉睡去了。

  相思卻一晚沒睡,她度過了今生第一個無眠的長夜。

  靜夜裡,她聽見自己發出悠悠長長的歎氣聲,猛然間驚跳而起,當她意識到自己竟然發出了和娘生前一樣的歎息時,她的背脊驀地發涼。

  她驚惶地下床,在房中來回踱步,她一點也不想和娘一樣,她不要為了男人痛苦、不要瘋癲、不要發狂。

  娘那種既荒謬又嘲諷的人生,她不要!

  「我和娘是不一樣的,我可不要那麼傻,不過是來了個男人罷了,過陣子也就走了,窮擔個什麼心。」她從櫥櫃中捧出舅舅帶給她的一匹白布,置於桌上裁剪起來,她不讓心裡有點空閒,不停地跟自己胡亂說著話--「先弄件衣服給他穿,定是頭一回看見裸身的男人,才會弄得我胡思亂想起來,第二回也就習慣了,好像第一次看見大熊時,不是嚇得連河邊都不敢去嗎?第二次看見也就習慣了,一定是這樣的……」

  她慢慢地縫製長袍,針線一道一道綿綿密密,她什麼都不去想,心思全放在製衣上,混亂的思緒逐漸平穩了下來,她以為自己的心空了,所以靜了,卻察覺不到一股柔情悄然飄至,無聲無息地填滿了她的心。

  當她縫製完成,緩緩放下針線,抬起倦眼,這才發現朝陽升起了,緋紅的霞光溫暖地照進屋裡,她癡望著窗景,這清晨的陽光竟是如此美麗。

  她拿起長袍,走向原來娘住的那間房,那房裡現下正睡著一個男人,娘生前定料想不到吧?

  相思走到房門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力推開門,故意弄出極大的聲響來,果然,就把睡夢中的桀琅給驚醒了。

  「把衣服穿上。」她把長袍拋給他,沒有多看他一眼,便又走了出去。

  桀琅呆望著手中的長袍,霎時完全清醒過來,這是一件新制的長袍,而且是依他的身長來縫製的,他心中一暖,既感到詫異又覺得溫馨。

  相思再度推門進來,手中捧著一盆熱水,見他望著袍子發呆,奇怪地問:「為什麼還不穿上?」

  桀琅抬頭看她,聳了聳肩,嬉皮笑臉地道:「我現在想動一下都難,尤其是斷骨才剛接上,這一動萬一歪斜了,說不定一生都得跛著腳走路,我看,還是麻煩姑娘幫我穿吧?」

  相思放下臉盆,不動聲色地趨前替他披上袍子,然後小心翼翼地挪動他的斷腿,仔仔細細為他穿整妥當,整個過程,她都刻意屏住氣息,裝作無動於衷,強迫自己將眼前所見的一切視若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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