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難怪家人會這麼想,爺爺從年輕時就一直談論著太爺是個海盜的故事。他從太爺留下的一本日記和地圖堅信太爺曾經在東南亞一帶當過海盜,並且確信在麻六甲海峽的一個小島上,藏著當年海盜們私藏的珍貴財寶。
太爺留下一張地圖,每當爺爺和她聊到興頭上時,都會拿出地圖指給她看,說若是找到這地圖上的寶藏,那單家就發了!
或許是和爺爺太親近,又百聽不厭爺爺說的有關海盜的故事,她一直到高中還相信爺爺說的寶藏確有其事,甚至爺孫倆還商量過要一起去挖掘呢!
她還記得爺爺對她說這些話時的神情,那是一個人擁有無比的夢想時才有的表情。即使已是疾病纏身,爺爺對寶藏的熱情依然不減。
『明非,這本筆記有我對太爺地圖的研究。太爺在他年老時為的日記裡提到,當年那票海盜早已作鳥獸散了,但他對那個姓倪的海盜頭子及姓上官和姓耿的兩個中國人都記憶猶新,說這三人都是厲害角色。想想,能在那人種各異的殘暴集團中成為領袖,可見他們的統御能力有多強……唉!我多想親眼見見他們率領著海盜們在海上航行的英姿啊……』爺爺說著說著又神遊去了。
『爺爺,你太美化他們了。海盜等於是海上的搶匪,是惡棍耶,有什麼好看的?』單明非撇嘴道。
『你長大了,明非,不再是那個好動又勁力十足的丫頭了。你也開始懷疑爺爺的神智了吧?』單爺爺含笑地看她。
『沒有!我還是相信太爺曾經是海盜的事,只是,我對找寶藏已沒有太大興趣了。爺爺你想想,如果真有寶藏,不早給海盜們瓜分去了,哪還輪得到我們去找?而且那三個中國人要真厲害的話,又怎麼會讓那批寶藏在一旁涼快?』她趴在爺爺的床沿說。
『你不懂!太爺是那三位中國人的忠心幹部,他說這筆龐大的錢財包括了黃金和用錫礦與香料換來的貨幣珠寶,當數量愈積愈多,就引起了內部一些海盜的覬覦與內哄,許多人對這批財寶有了私心,因此不少人和那三個中國人起了爭執。這一鬆動,海盜的紀律就相對瓦解,再加上大英帝國的強力追緝,終於逼得三位中國人不得不偷偷地將這批財寶運到當時海盜們藏匿小島上的洞穴中,以免影響士氣。當時奉命看守寶藏的就是你太爺,可是在英軍一次夜襲中,大家在慌亂中走散,一部分海盜被捕,一部分跳海逃脫,另一部分則追隨著那三個中國人登船棄守。他們在忙亂中只來得及拿走三箱財寶,剩下的七箱全都留在山洞中,殿後的太爺來不及登船,被遺留在島上,他一氣之下將七箱財寶全都拖出來,裝上小舢板,準備全數帶走。無奈箱子實在太重,小舢板載不動,他為了求生,只好將寶藏丟棄在小島後方的礁湖深溝之中,劃著舢板逃離……後來太爺被漁船救起,輾轉來到台灣,為了避免遺忘那七箱寶藏的位置,於是手繪了這張地圖,準備日後賺了些錢,雇艘船回去找尋。可是直到他死,他都沒有機會再回去那片海域……』單爺爺侃侃而談,彷彿這一切他都親身經歷似的。
『你是說,海盜們來不及拿走的寶藏仍然沉在小島附近?』單明非睜大眼睛。這是爺爺第一次向她透露這麼多有關寶藏的事。
『是的。』
『可是,那七箱寶藏不會被海流帶走嗎?』單明非搔搔後腦。
『不會的!太爺說那個地方是個地塹,地塹裡有個隱藏的洞穴,是他在當巡邏守衛時無意間發現的,沒有其他人知道。在他自繪的地圖上有詳細的標示,那個洞穴就在小島下方,與新加坡相隔不遠。明非,只要咱們到了新加坡,僱船出海,一定能找到那些寶藏的!』單爺爺抓住她的手,興奮得有如一個十歲的孩子。
『如果是真的,那我們不就三輩子不愁吃穿了?』她也感染了爺爺那種奇特的振奮。
『是啊!』單爺爺大笑。
『可是……那我們怎麼知道寶藏還在不在?都經過幾十年了,說不定那些海盜們後來回去把寶藏全都找出來……』靜心一想,她的熱度稍退。小島既是海盜們的大本營,那三個海盜頭目豈會不翻遍小島把寶藏找出?
『不會的,太爺在日記上寫著,他被漁船救起時就聽說那三個中國人有兩個被抓,一個死了。而且全天下只有你太爺知道寶藏的下落,你想,還會有誰和咱們爭呢?』單爺爺熱切地握住她的手。
『真的?』若真如此,這寶藏的確可以去找找看哦!
『當然是真的,否則我幹嘛要花了一輩子的時間研究你太爺的日記?唉!要不是我這身體不中用,我真想現在就去找……』單爺爺歎了好長一口氣。
他辛苦工作了一輩子,好不容易可以享福了,身體卻毛病百出,臥病在床的時間居多,哪兒也不能去,以至於尋寶的夢想就此擱淺。這種遺憾要教他如何排遣呢?
單明非看出爺爺的落寞,她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只能緊緊回握他的手,靜靜地陪在他身邊。
看著最疼愛的孫女依在床沿,單爺爺慢慢漾開了一個溫暖的笑容。
明非是單家的長女,個性明朗活潑,長相雖不是非常美麗,但氣質自成一格,相當特殊。尤其是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什麼心思都在那瞳仁裡頭轉啊轉的,靈動得很,看起來就一副聰明相。只是她的嘴巴比別人『利』了點,常常得理不饒人,使得她在人際關係上吃了不少虧。畢竟有誰會相信一個老是在口頭上佔優勢的人會有一顆又軟又天真的心?
『明非,你記住,要是有一天爺爺不行了,你得替爺爺去找這份賁藏哦!』單爺爺摸摸她的頭,言中之意是要孫女繼承他未能完成的夢想。
『知道了!爺爺,我一定會去的。』其實,她說這句話安撫的成分居多。
這個承諾只維持到她上高三,考上大學後,她對找寶藏的狂熱已漸漸降溫了。
她並非不再相信寶藏的事,而是她和大多數的人一樣,認為寶藏終究是個傳說,她一介凡人聽聽就好,可別當真想靠著寶藏發財,畢竟許多小說中找寶藏的人多半死於非命。『人為財死』的教訓她得記取才行,千萬不能貪心。
況且在重考據的歷史系待久了,難免容易對許多事的可信度存疑。為了查證太爺的話,她特地研究過有關東南亞一帶的海盜歷史,可是有關這一段海上的『傳說』似乎有許多漏洞,上頭根本沒有太爺日記中提到的三個華人海盜頭子的事。因此,她後來對寶藏與海盜的事就不再熱中,只有陪著爺爺聊天時虛應一番而已。
但是,爺爺走的那一晚,一向病奄奄的他忽然精神大振,把她叫到跟前,將一本筆記本交給她,用著他一貫夢幻般的神情說:『明非,這些就交給你了,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的,是不是?』
爺爺枯乾的手和企盼的眼神讓她沒多想就點頭,毫不遲疑地答道:『放心,爺爺,你的心願就由我來接手了。』
結果爺爺在和她說完話沒多久後,就安詳地走了。她緊抱住爺爺的筆記本哭得淅瀝嘩啦,關在房間兩天兩夜,終於決定利用暑假把找尋寶藏的事完成。
這是她和爺爺之間的約定!
她就因為這個約定而來到新加坡。家住新加坡的研究所學長潘至成答應讓她借住一整個暑假,她才敢獨自一人來到這陌生之地。有了學長的幫忙,她想尋寶的事應該不會太困難。
揮掉汗水,單明非往車道旁走去,等著學長來接她,不慎被一位擦肩而過的胖子碰撞了一下,踉蹌跌入車道。她還來不及站穩,一個短促又尖銳的煞車聲把她嚇了一大跳;她睜圓眼盯著差零點一公分就撞上她的寶藍色賓士跑車,心跳數驟升為兩百。
『你找死啊!』車主從車上跳下來,不分青紅皂白就是一頓斥罵。
『我……』單明非看著眼前穿著黑襯衫、牛仔褲,黝黑高大的男人,被凶得一時之間忘了要解釋。
『這是車道,不是人行道,你不懂嗎?』男人雙手叉腰地橫她一眼,然後百般憐惜地彎身查看他愛車的保險桿,一副心疼不已的模樣。
單明非的火氣在瞬間點燃!
敢情這個男人還以為她的玉腿會碰凹了他的車?
氣死人!
『喂!你這是什麼態度?我是被人撞進車道的,你以為我會沒事站在這裡等著讓你的爛車撞嗎?下車不先道歉就像個瘋子一樣亂罵,一點禮貌都不懂!』她意思意思地拍著A字短裙下的小腿,口氣中全是責難。
那男人慢慢站直,一步步走向她,低頭湊近她的臉,一臉凶狠地瞪著她說:『我沒聽錯吧?你說我的車是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