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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沈亞

  轎子裡的小男孩楞楞地,對自己衣衫不整倒不怎麼介意--他只想著,五年後要回來娶這個丫頭?那麼醜!那麼……那麼不堪入目!

  天啊,他寧可死掉算了!

  ※  ※  ※

  「君無藥!君無藥!你又躲在哪裡?!」

  偌大的莊院靜悄悄地,滿身酒氣的君聖歎喝完了最後一口酒,終於想起自己還有個小女兒該要照顧。

  對這個女兒,他又愛又恨。愛的是她是他的至親骨肉,恨的是她與他的亡妻如此神似,每看一次總要心痛一次。

  十二年了……漫長的十二年過去,他的心痛卻一點也沒有減少。無藥一天天長大,與她的母親越發神似,也讓他越來越不願意面對這個女兒。

  如果當年愛妻不是堅持要生下這個孩子,他們夫妻不會天人永隔--

  如果不是他醫術不精,不會眼睜睜看著妻子慘死面前--

  「君無藥!」

  廳堂裡,他跟槍踢到什麼,低頭一看,竟是無藥小小的身子。

  她抱著幾本醫書睡得迷迷糊糊地,儘管他已有七分醉意,也看得出來無藥一身髒污;她又瘦又小,跟同齡的孩子比起來顯得多麼瘦弱!

  他的藥箱又被無藥拖出來扔在地上,只是看上醫箱一眼,已經足夠他火氣猛然上揚!他一把將藥箱踢得老遠,發出好大的聲響。

  無藥呼地從地上跳起來,滿眼驚懼。

  他的手已經高高揚起,但一看到無藥那雙充滿了驚懼的眼睛,手,又放下了。

  「爹……」

  「說過多少次,這些書全給我扔了!藥箱也不許再拿出來,」

  無藥連忙將腳底下的書全一腳踢開。

  君聖歎看著小女兒,一股憐惜與厭惡交錯的感情油然而生;他委實不知如何面對這小娃兒啊!

  「吃過沒有?」

  無藥緊張地瞪著大眼睛,喃喃地答著:「吃過了……」

  「要睡回房裡去睡吧。」他想多說些什麼,但所有溫情的言語都哽在喉間無法出口,最後只能化成一句無奈的歎息……

  「去睡吧……」

  無藥轉身走了,走到門口,又怯生生地停了下來問道:「爹,如果一個人生來患有沉重肺疾,我用金針為他打開天池與曲池二穴……對嗎?」

  君聖歎背對著女兒,臉色陰沉。

  「走足少陽三焦經麼?」

  「先走足少陽三焦再通都脈、任脈,最後開天池與曲池二穴,對吧爹?我這樣做對吧?我--」

  「原本是對,那少年的病原本該給你醫好,」君聖歎冷冷一笑道:「但他不但生來患有肺疾,還兼之陰陽失調、腎氣不足、陽水過多……原本那少年活不過明年端午,給你這麼胡亂一治,他的小命是保住了,卻也留下了無可救藥的後症。」

  「後症?不可能啊爹!我全是照您醫書上所寫爹!」

  地上的幾本珍貴手抄醫書全化成飛絮,一片片飄揚在國手莊偌大的廳堂中。

  「我說過,君家從此無醫!!你的名字叫什麼?說!你的名字叫什麼?!」

  無藥盯著緩緩飄落下來的飛絮,喃喃地回道:「無藥……」

  「沒錯!君無藥!君家從此無醫無藥!若你膽敢再背著我學醫、背著我舞弄金針,別怪我將你逐出家門,父女恩斷情絕,你聽到沒有?!」

  兩行淚水嘩嘩地從小小的君無藥臉上落下。

  她沒哭,只是默默地看著那些飄落在地上的紙片……無醫無藥,從此君家再也無醫無藥……

  第二章

  五年後。

  「千萬要記得,五年後如果你還活著,一定要回來娶我……如果你不來,我一定會去找你。」

  卓邦堰呼地從床上一躍而起,臉色慘白、氣喘連連!

  還好,他不是躺在轎子裡,這是他的房間,沒有髒兮兮的野丫頭,也沒有那一雙晶亮得可怕的眼睛。

  他閉了閉眼,深深喘口氣。

  天!怎麼會突然作這種夢?那都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說不定那野丫頭老早嫁人。這年頭還有女孩兒超過十六歲還沒嫁人的嗎?當年那鬼丫頭年紀跟他不相上下,更何況以當年國手莊的情況,現在早成廢墟了吧?

  「二少爺,您醒了嗎?是菊兒。」

  卓邦堰定了定心神,擦掉一身冷汗。

  「菊兒,進來吧。」

  菊兒微笑地推門進來,手裡捧著一盆水。

  「二少爺,今兒個您要去尚書府提親呢,菊兒來替你梳理了。」

  「嗯……」

  丫鬟菊兒上前關心地注視著他--

  「二少爺,您臉色不大好,沒睡好嗎?」

  「嗯……作了個夢……」

  「您別太勞累了。」菊兒歎口氣道:「咱們卓府上上下下的事都由著您打理,也夠累的;不過啊,以後尚書大人的千金小姐嫁進咱們家之後,您就有賢內助了。」

  想到尚書的千金溫學玉,他的臉色頓時柔和下來。

  學玉有京城第一美玉之稱,也的確靈美秀麗、溫柔婉約;能與她共結連理,的確是莫大的幸運。

  「二少爺,您在想什麼?在想學玉姑娘是吧?」

  卓邦堰笑了笑。

  「你這鬼丫頭,管這麼多做什麼?」

  菊兒微微一笑,溫柔地替他梳理頭髮。

  「菊兒當然要管啊,這可是咱們府內的大事呢!大家都誇少爺眼光好,學玉姑娘美若天仙且學富五車,尚書大人在朝中人緣又好,受當今聖上無限倚重,卓、溫兩家結親可謂天作之合,再合適不過。」

  「呵呵,小丫頭,你懂得倒不少。」

  「那當然,菊兒可是公子一手調教出來的,不能給公子丟臉。」

  邦堰少爺有京城第一才子之稱,去年舉試若不是因為二少爺宿疾纏身,狀元郎這頭銜非落在他身上不可;儘管如此,他還是勇奪採花,是多少名門淑媛心中屬意的翮翩佳公子……

  菊兒的手停了停。若不是自己出身低微,連她也希望能有這樣的夫婿啊。

  「菊兒?」

  「梳好了。」菊兒悠悠歎口氣。

  卓邦堰自然知道菊兒的心思,他向來受到許多女子的愛慕,她們看到他時,臉上總有愛慕與歎息,菊兒自然也不例外。

  他淡淡笑了笑,溫柔地輕撫菊兒的發--

  「去準備準備吧,別耽誤了時辰。」

  菊兒的臉登時亮了起來,點了點頭。

  「菊兒立刻去準備!!」

  他懂得讓女子為他做事、為他傾倒。他向來懂。

  但此時此刻他腦海中卻又浮起方纔那可怕的夢境。卓邦堰甩甩頭,將那不愉快的想法甩去。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著腰間所配之玉……家傳的九龍玉少了一塊總是遺憾啊!到底什麼時候他才能索回屬於他的九龍玉?

  不過,相比之下,如果讓他再見到那惡鬼似的女孩……

  算了!九龍玉還是永遠少掉那一塊吧。

  ※   ※   ※

  「君無藥!你又偷看老娘洗澡!」王大娘氣得厲聲咆哮起來。

  小丫頭嚇了一跳,害她畫了一半的圖硬生生給添上一大筆污墨。唉!幾天的心血又白費了!

  還好人身上的穴位她這幾年已經記得大半,少了王大娘這張圖,也不過是少了個胖女人的穴位圖而已……瘦的人跟胖的人穴道理當相同,但醫書上從沒寫過這點,她還是得好生研究研究,免得下錯了針,那可就大事不妙。

  「快給老娘滾!」

  「好好好,我滾……我滾就是了……」

  無藥跳下木箱,滿不在乎地拍拍袖子,踱著腳步慢慢離開。

  「生氣什麼?將來你要是病了,可別來找我這小國手……哼!不過是畫個圖,緊張什麼……」

  「君無藥!」

  王大娘今兒個不曉得吃錯了什麼藥,竟然追了出來,手裡還拿著水瓢子朝她揮舞,破口大罵:「君無藥!你這小賤蹄子!老娘今天非把你眼珠子給挖出來不可!」

  無藥嚇了一大跳,連忙拔腿狂奔!

  她穿著暗金色的老舊金絲羅(半透明狀絲織品),簡單的將絲羅在身上繞個兩圈便成了她的衣裳。撿來的老舊金絲羅很短,只能遮住她一半身子,露出她強健有力的小腿與玲瓏有致的曼妙體態,遠遠看去就像是一頭暗金色野獸,在鄉間狂野飛奔。

  無藥邊跑,嘴裡還不饒人地譏笑道:「你氣什麼?我都不笑你了,肥得像頭豬一樣!」

  「你你你--」王大娘氣得臉都黑了!只穿了件單薄衣衫的她追得氣喘吁吁,又怎麼追得上健步如飛的君無藥。

  王大娘又氣又急,只得揮舞著手上的水瓢子咆哮:「你別讓我逮到!還有,你爹賒的酒錢夠多了!以後別再來找我!不然我打斷你狗腿!」

  見她追不上,無藥停了下來,朝她作個鬼臉笑道:「不賒就不賒,反正啊,你的酒也是餿的,我爹說那是給豬喝的酒。」

  水瓢子刷地飛了過來,無藥輕鬆閃過,又笑又跳。

  「來啊來啊!什麼釀酒西施,你啊!像頭母豬!母豬肥、母豬美,母豬一斤一錢六!不夠換個兩錢酒」

  王大娘抓又抓不到她,罵又罵不過她,氣得轉身走了。

  人走了,無藥立刻像是洩了氣的皮球,沮喪地歎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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