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啞口承受著那雙浴火眼瞳不斷放射出的怒氣,高溫的瞪視灼燒了她的神經,令她無法抗辯,也不敢挑戰他的底限。
一連串的強烈指責,紛亂了她的自信,腦海裡那些屬於他的認知,更是遭到了嚴重扭曲。
好模糊也好深奧,關於他的這段話——
她為何要成器?生平無大志的她,今天以前,只有親眼見他這個心願而已啊!
「盧特助,你怎麼解釋?」目標轉移,霍少棠瞪向一旁的男人。
被點到名,盧行遠心裡暗叫一聲慘。
「霍先生……」硬著頭皮上陣,頂著一頭的霧水,他不知道自己能解釋些什麼。
「你回報的消息和資料,似乎不是這麼回事。」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這句話說得一點都沒錯。
她是五歲的他親自挑選出來的,初一從爺爺手中接任對她的管教命令權後,自此她過的不再是放任教育,生活中奉守的行為準則,皆是經過他有計劃的安排。
這般處心積慮的盤算,豈知竟換來一個不成材的結果!
碧落呆杵一旁,初時無法確定他們交談的內容,任由他們像檢視牲口一般,談論自己;然後,漸漸清楚的是,原來霍少棠掌握她的個性及所有生活細節,全來自於盧行遠給的資料,而盧行遠是他聘請的……
說的明白點,近幾年來,她在他面前形同赤裸!
他知道她的一切,她卻只能努力猜測他……
多諷刺啊!
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個季節,而她一年也拍四次相片,四張冷靜從容卻沒有笑容的生活照,這是那位隱身暗處的長腿叔叔的要求。
很詭異的條件限制吧,之前她苦思不解,為何他不想看見自己的笑容?現下,她約略明白了。
他不愛她的臉上有著太多的情緒表情,不喜歡她將心底的喜怒哀樂表現出來,他似乎很討厭人性陽光的一面……
「霍……先生,請你不要責怪盧先生,如果是我惹你生氣了,就是我的不對,不關他的事……」
「你想替他說話?」霍少棠突然扯出一抹譏刺的冷笑,「你都自顧不暇了!」
「可不可以讓我知道……我哪兒做錯了?」他要她認罪,她卻仍是迷迷糊糊、懵懵懂懂。
「遇到狀況無法處變不驚,你認為自己符合我的期望?」冰刀般寒冽的嗓音自線條酷絕的嘴角逸出,教人感覺到的只有冷漠兩個字。
她急著辯白:「我只是很驚訝……」
「我不接受任何理由,也不聽任何解釋!」
十指無助的互絞,目光對上那雙冷得令人禁不住顫悸的眼眸,碧落委屈地緩緩垂下頭顱。
面對他給的難堪,她竟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語,即使她真的不認為自己有錯。
盧行遠暗暗歎著氣,感慨萬千,現下發生的一切,一一應驗了當初的預測。
紀碧落不該對他心存遐想;而初次見面,霍少棠面對她的態度,教他不得不為女主角的未來操心。
雖是如此,但他們將發生的所有狀況,他恐怕心有餘而力不足,絕不可能幫上任何忙。
將紀碧落帶至霍少棠眼前,也是他功成身退的時候了。
「抬起你的頭!」霍少棠再度嚴厲怒斥,「你不是小媳婦,你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影子,我不許你再有任何委屈可憐的表情或動作!」
一身黑白色系的衣褲,讓她看起來平淡無奇、樸素得緊,唯一出色的,大概只有那頭紮在腦後的直髮吧,烏滑滑、水亮亮的,稍微顯出一點精神與生氣。
以前透過照片與暗中拍攝的影帶看她,知道她有副小巧勻稱的骨架,杏仁型的眼睛甚是清澄,圓圓的鼻頭偏向可愛,小巧圓潤的嘴形也非常討喜,雖然稱不上美艷,卻極為清俊靈秀。
而今日直接以目光攬攝她的樣子,他發現了其他的……
沒錯,是氣質。
照片裡,那對清澄的眸子可以作假,為了符合他的要求而偽裝鎮定冷靜,但現實生活中,在他炯熱的注目之下,她的所有情緒與反應唬不了人。
「影……子?」影子?她嗎?她是誰的影子?
「我的影子。」
「你的影子?」愈聽愈糊塗了,她的思緒變得更加模糊。
「你是我霍少棠的影子,如果今天外界能在看見你的第一眼,直接聯想到我,你就及格了。」
聚精會神聽著他的解釋,當他話落,碧落的雙眼一眨也不眨地直盯著他,一股悲傷洶湧地滾上喉間,苦澀無處掩藏。
影子?原來他要的是影子……不是她。
他知道影子……沒有生命嗎?
他寧可要一個沒有生命的影子?
嘴角緩緩往上揚起,她笑了,咧開一個沒有聲音的苦笑弧度。
他對她好,不是因為她,而是他自己,他只是想要將她訓練成另一個自己……
「明天搬進來住,後天早上九點準時到公司人事室報到,人事經理會告訴你負責的職務內容。」霍少棠逕自叮囑注意事項,然後離開她的視線。
碧落疑惑的目光隨著他的身影游移,當他步出書房,她只好尋求盧行遠的解答。
「盧先生,他說到公司報到是什麼意思?」她聽得一頭霧水,腦袋一團亂,完全摸不著頭緒,「他……幫我找到工作了?」
「奇石集團,你一定聽說過吧?」盧行遠給了回答,今天這些一個接著一個的震撼,真夠她受的了。
「奇石集團?」怎麼可能?」可是我既沒投履歷過去,也沒聽說他們有缺人啊!」
幾分能耐做幾分事,碧落一直清楚自己的能力,對於奇石集團的高標準要求,她自認才疏學淺,無法勝任。
撇開這些不談,殘酷的現實層面一樣擺明了不可能——奇石,台灣的經濟指標,怎是平凡如她可以自由來去的地方?人家征才條件嚴苛得很呢,憑她一個大學畢業的小學士,哪怕是擠破了頭,也穿不過排在前方的競爭人牆。
「霍先生是奇石集團第一、也是唯一的決策者——霍少棠。」語氣彷彿每個人都該知道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而事實確實如此,因為碧落震撼得無法動彈。
話落的當下,她的眼神變了,慢慢失去了專注的焦距,她的視線彷彿飄到某個教人尋不著的定點。
只有自己知曉,她沒有恍神,也非傻了,只是他那再肯定不過的神情,讓她再也說不出話。
「我送你回童家整理行李吧!」盧行遠不免替她擔憂。
他喜歡紀碧落,希望她可以過得很好,因為她有好性子,良善謙卑,不會有壞腦筋,這種萬中選一的好女孩,當然有資格獲得幸福的眷顧。
如果霍少棠便是她的甜蜜歸宿,該有多好?
然,霍少棠心裡的想法,恐怕不是外人所能預期。
第三章
一大早,誘人食慾的飯菜香,自霍家廚房往四周散溢,不消片刻,偌大的空間裡,飄浮的淨是可口的香味。
最先教這股氣味給喚醒的,自然為本是擔任這份職務的煮飯廚娘——花嫂。
「紀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裡?」下意識的直接反應,花嫂飛快掃了一眼自己的地盤,一盤顏色煎得漂亮的荷包蛋和火腿,就擺在流理台旁,看得她惶亂起來。
碧落嘴角漾著淡柔淺笑,神清氣爽的道早安:「花媽媽,你早。」
花嫂著實笑不出采,驚惶的臉色未見好轉,一顆心七上八下,「紀小姐,你快告訴我啊,你到底來廚房做什麼?」
她都快急暈了,眼前的微笑看來更加礙眼,令人怒火不禁煽揚起來。
「準備早餐啊!」碧落未察覺她的情緒,逕自哼著歌兒,捲起袖管就要清洗鍋子。
花嫂見狀連忙搶下,「這是我的工作,你不用做的!」擰著眉心,滿佈慌張神色,急著推她離開廚房。
「沒有關係,只是一會兒的工夫。」碧落笑著說,以為她與自己客氣。在她的認知裡,這些不過是舉手之勞。
「霍先生知道會生氣的。」
嘴巴唸唸有辭,扭開水龍頭,淅瀝嘩啦的水流聲中,嘮叨不休的牢騷埋怨時而清晰、時而難辨。
「為什麼他要生氣?」碧落難以理解她的顧忌與擔憂。
她幫忙做事,他應該高興才對;何況,她亦不願意毫無貢獻、不付租金的在別人家裡住下。
她不喜歡自己的一輩子,彷彿都在積欠的人情債中度過。
氣氣氣!「哎呀,你這樣會害我丟了飯碗啦!」
花嫂無法與她談笑相對,她心底的惶亂她哪裡知道,她真的怕極了僱主怪她怠忽職守。
「花嫂,你想得太嚴重了!」碧落失笑,她的惶恐令人覺得莫名其妙。
「總之求求你快離開廚房就是了!還有,以後請紀小姐沒事,千萬不要進來廚房,你有任何需要,儘管吩咐我,我一定盡力為你辦到好。」
一言以蔽之,她主觀認定,只要能夠進入霍少棠書房的客人,全部怠慢不得;畢竟霍家的現任主子,從不在書房召見任何一位下人與閒雜人等,可以想見她的身份肯定與盧行遠一般,對於霍少棠有著一定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