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燦濃眉聚攏,全然猜不透那苗女是何心思。
此時,眠風端著個大托盤跨進屋來,見容燦清醒,臉上露出歡喜笑容。
「燦爺,餓了吧?眠風煮了粥。」
雙眉擰得更緊,容燦一臉嫌惡。「我不吃那種既爛又糊的食物,還有,將藥汁倒了,休想要我喝下。」
「燦爺,您可猜錯啦!五爺這回沒開藥方子哩。」眠風放下托盤,邊說著,一面揭開盅蓋盛粥。「這粥還是得吃,五爺說您不僅骨頭疲軟,連腸胃也動得慢了,這幾頓要吃些湯湯水水,免得鬧肚疼。」
李星魂微微頷首,解釋道:「星魂替三哥把過脈,也看過右掌的傷勢,其實三哥掌心的毒早已解開,但解毒的方法十分蠻霸,用的是以毒攻毒的相殺,先活絡體內毒液,兩種毒素相互牽制、互抵互消,再劃開肌膚清出毒血。這是急法,底子強悍的人自可承受,若用在普通人身上,恐怕是適得其反。」
「以毒攻毒!」思維錯綜複雜,容燦試圖釐清一切。
為解開竹筒中的秘密,她費心追蹤至此,教他承受肉體極度的痛楚,為的是要由他口中逼出隻字片語,為何--她要替自己解毒?
他漏掉哪個環扣?那苗女要的到底是什麼?
容燦思索著,緩緩抬起右手,驀然間,他雙目大如銅鈴,不是訝於橫貫掌心的三刀,而是一隻銀環,那原是女子的耳飾,現下卻端端正正地套在手腕上。
「燦爺,是金鞭霞袖對不?我昨日就瞧見您腕上的銀環啦,跟那日丟到長江裡的那只同個模樣,我就想,定是滇門那個妖女作怪。」
「作怪?!」李星魂放下蓋杯,順手敲了眠風一記爆栗。「可知那銀環是難得的寶物?古醫書有云:『上銀委以針灸,色潤澤圓,入穴寸深,無感無覺,則疏筋活血、通利關節。』呵呵……說是那金鞭霞袖作怪,又何以將這珍物送人?」頓了一頓,他慢條斯理又道:「況且,人家還在你燦爺掌心抹上止血生肌的靈藥,那藥粉是獨門調配,你五爺再怎麼花心思,也難以想出完整的方子,你這小子,竟說人家在作怪!」
「五爺別敲啦!嗚嗚……您手勁大,疼呵……」額頭又吃了一記,不笨都被敲笨了。眠風摀住頭連忙彈出門外,轉身對門內喊著:「燦爺,籠子裡還蒸著一道蛋羹,眠風去瞧瞧好了沒,您快快將桌上的粥喝下!」轉個身,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
李星魂笑了笑,視線調回,神情轉為嚴肅。
「三哥,此次雲陽發生之事眾弟兄都已知曉。四哥在三笑樓的探子追擊而出,正暗中調查是何人買通玄風堂來與滇門為難,這些恩怨原可置之度外,但陰錯陽差牽連了漕幫弟兄,咱們不可不防。」
「我自有分寸。」容燦冷峻地道。
他試圖取下銀環,卻發覺環上無一縫合,銀環如渾然天成,當時他曾親手從她耳上摘下,現在竟尋不到細縫?!簡直荒謬!
「三哥,」見狀,李星魂慢吞吞道:「若想取下,有兩種方法。一是毀去銀環,可是此物材質較一般礦石堅硬,又緊貼於手腕肌膚、無一空隙,若執意震毀,極可能錯傷右手腕骨,得不償失;二是齊腕切斷,這很明顯啦,右手肯定是不中用了,三哥還是勉強戴著吧!可惜那金鞭霞袖不見蹤影,我倒想問她從何得此銀礦?」
手腕的銀光流轉,在眼中燃燒兩簇火焰,容燦音調持平,「她會再現身,一定會。」直覺的,她對他有所圖,以靜制動是最好的方法。
「她的目的到底是何?」李星魂問。
目的是何?
完成今晚來此的目的--那晚,她如是說。但接著下來,她所完成的事卻是替他解了掌上的毒。
容燦回答不出,因自己也深困其中。
第三章--素魄娟娟歌無限
深秋,楓紅映斜陽。
林蔭道上,四匹大馬兩前兩後並行,夾道的楓樹葉紅如火,沿著土坡漫燒而去,林間風吹,拂得紅葉層層舞波,似有生命。
經過此地,帶頭的兩匹馬緩下速度,後面馬背上的兩名少年亦微扯韁繩,熟練地控制著,仍是維持原先的隊形。
「嘿嘿,這不挺好?咱們該買的全買了,該賣的也賣了,該裝上船的裝上了船,該卸下船的也卸下了船,一船滿滿地來,再一船滿滿地回去,這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事全辦齊啦,現下緩一緩,吹吹風、看看景色,很是不錯。」前頭坐騎上一名虯髯大漢洪聲說道,正是張鬍子。
「我是聽見你肚中大打響鼓,再不讓你飲食,好似我這個頭兒不義於你。」容燦隨意說著,駿馬上的他身形瀟灑,雙目直視前方。
「唉唉,張鬍子食量大如牛,沒辦法的。」他拍了拍肚脯,咕嚕之聲適時響起,這會兒,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了。
後頭兩名少年異口同聲嗤了一句,矮個兒的少年開口道:「才不是肚餓呢!是你肚中酒蟲作怪,張鬍子食大如牛更嗜酒,誰人不知?!」
張鬍子聞言哈哈大笑,幽寂中笑聲更顯狂放,幾隻林鳥震驚高飛。
「臥陽小子,張鬍子三十六招大擒拿你是不學了?竟這樣臭老子!」
「燦爺教完咱們小擒拿,自會教大擒拿。你每回都拿這個來吊胃口,我和眠風是不上當啦!」他下巴一抬,與一旁的眠風相視而笑。
容燦不語,平緩駕馬,耳聽他們的對話,嘴角微現笑意。
張鬍子捉弄又道:「我尚有許多獨門招式,想找個徒弟,原是打算傳給你們三兄弟的,嘿嘿,可是咱們小臥陽不領情呵」
三兄弟中以眠風最長,臥陽次之,最小的赴雲留守大船並未同行。
「我不是小娃娃,臥陽就臥陽,做什麼還得加個小字,難聽得緊。」所有氣概全讓一個「小」字壓垮啦。
「還說呢?每回得空,你就光顧著喝酒,哪來精神教徒弟?」眠風一針見血。
張鬍子又是大笑一陣,落腮鬍隨聲輕顫,他不再辯駁,解下腰上葫蘆,怡然地灌了口酒。消解酒饞,心情更加開懷,不禁放聲歌唱--
「姑娘回眸對我笑,喲喂--嘿那個眼睛黑溜溜喂--只道酒中忘憂,原來姑娘一個笑,抵上千杯酒,教我心兒跳、筋骨酥,醉在笑中作風流--」
☆ ☆ ☆
林蔭盡頭,景致豁然開朗,一片青草坡直至江邊。
此處是四川盆地與滇黔高原水路往來的交接,漕幫大船往內地行駛的終站,雖非長江主流,但此分支江面頗為廣闊,除漕幫的大船外,尚停泊許多中小型的舟船,大部分是捕魚人家,加上地緣之因,部族甚多,一些定居岸邊、一些以船為家,還有一些是來來去去、居無常處。
張鬍子喝完葫蘆裡的佳釀,四騎已出楓林,容燦佇馬居高眺望,江邊事物盡入眼底,深吸一口氣,雙掌握韁正待促馬前進,突發的變故教他停下動作。
隱約是兩名漢子,瞧不清面容如何,張望了週遭,兩條身影迅捷地竄入岸邊的篷船,那是一般捕魚用的船隻,簡陋而陳舊,通常竊賊不會鎖定這樣的目標。
容燦疑問剛起,就見兩個黑影由船篷子躍出,肩上似乎各扛著什麼,他們腳下功夫毫不含糊,速度十分之快,一前一後奔入另一邊的楓林,全然不知自己的舉動已落入容燦一干人眼底。
「呵呵,有賊。」張鬍子說得輕鬆,又嘟囔了一句,「底子不錯。」
「爾等先返大船,提醒弟兄們戒備。」容燦拋下話,身軀倏地抽離馬背,運起輕身功夫追尋而去。此次深入內地純粹是貨物交易,在長江流域各集貨大市買賣,大船上雖無暗渡的錫鐵兵器,但運載有硝石、硫磺等製作火藥之物,自要萬分細心。
「咱們也跟過去吧!」臥陽踢著馬腹急道,韁繩卻讓張鬍子單手扯住。
「跟去做啥?你輕功還沒個火候呢!一下就教人察覺了。」他伸了個懶腰又道:「燦爺老江湖啦!準沒事。」
眠風潑來一盆冷水。「這可難說,上回燦爺不就著了金鞭霞袖的道!」
「呵呵,這個嘛--呵呵……」張鬍子笑著,兀自策馬前進,他沒做回答,卻唱起了歌來:「姑娘回眸對我笑喂.那個眼睛黑溜溜喂--」
另一邊,容燦跟隨兩人蹤影,始終維持小段距離,在楓林中左彎右拐地奔馳,約莫一炷香的時問,眼前是一處楓紅環繞的小湖畔,兩名漢子終於停下步伐,容燦提氣躍上枝頭,茂盛的紅葉形成最佳的藏身處。
「師哥,好貨色,難得一見的好貨色啊!」略微矮壯的漢子小心翼翼卸下肩上的黑布袋,語氣急促興奮。
被稱為師哥的漢子亦將黑布袋放下,猴急地解開袋口繩索,望著劫來的「東西」兩人氣息陡地渾濁。
黑布袋褪至女子腰際,部分視線教兩人擋住,容燦僅看見高聳的胸脯和細小腰肢,青衣紋繡,是個身段窈窕的苗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