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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雷恩娜(雷恩那)

  剛開始是模模糊糊、斷斷續續的,不像是歌,又好像是歌,如歎息、如男女交合時的呻吟,聽在耳裡,心血不由得沸騰。忽而音調一轉,似遠若近,似真若假,濃膩中別有清柔轉合,呢喃中宛如夢境。

  瞬間,一張狡獪面容閃過腦海。

  睜開雙眼,容燦猛地由躺椅上坐起,未加外衣,人已趕至竹閣簷廊之下。

  女子坐在廊邊,她的勾角花鞋隨意丟著,一雙赤足浸在水中輕輕撩撥,如脂的月光鑲在毫無遮掩的小腿肚上,蜜般的肌膚泛著柔光,似能掐出水來。

  這一瞬間,容燦有些恍神,胸部彷彿受到重捶,他撫了撫心口保深呼吸,記起自己體內毒素未癒,更記起罪魁禍首便在眼前。

  「我把你吵啦?」她側過嬌顏,對住他笑,雙足仍打著水波。「我在唱歌,很喜歡唱歌,我可以一曲接著一曲唱下去,唱到太陽出來了為止。」

  她的歌是苗族曲調,也可能融合其他各部族,音調濃膩無方,應是情人之間的對答呢喃,容燦聽在耳中雖無一字可辨,但就歌聲之溫柔委婉,亦能猜測得出。

  情歌--容燦想箸,心頭不禁一蕩,隨即又思及首次相遇,她大膽的言語與媚態,登時反感又升,不知她的情歌為多少男子唱過。

  「你來這裡做什麼?」他斜倚門邊,沉聲問。

  「我來瞧你死透了沒。」她的眼如同天邊明亮的星辰,在夜色中晶瑩閃爍,帶著點愉悅,帶著點頑皮。「別談這個了,瞧,我帶了好酒來呢,既然武藝勝不了你,我同你比酒量、比酒膽。」她武藝略遜一籌,卻是雖敗猶勝。

  容燦瞥了眼她身邊的小酒甕,沒有任何動作,僅是深深地瞧著她,月脂在他身上形成另一種效果,陰鬱的,難辨的,有種評估的意味。

  「怕我下毒?」她直言詢問,接著抿唇嫣然,手起手落「咚」地一聲戳破酒甕封口,舒涼的風送來醇厚的酒香。「我先喝為敬啦。祝你……祝你……嗯……」她雙手捧著酒,歪著頭顱頓了頓,「祝你身體強健、精神旺好。」接著咯咯一笑,揚頭飲了好大一口。

  聽不出她是真心誠意,抑或暗藏諷刺,她邊用霞袖拭淨唇邊酒汁,一面將酒甕遞給容燦,小臉閃著熱烈而挑釁的神情。

  挑了挑眉,容燦步近廊邊盤腿坐下,單手接過她送上的酒,輕輕搖晃,讓裡頭的酒將香味提出,他合眼嗅著,目光陡地銳利--

  「蛇酒。」

  「是。」那挑釁的神情更深了,還件著頰邊兩朵笑窩。「這裡頭泡著青竹絲、珊瑚紅、赤煉焰,你不敢喝便放下吧。」

  她眼眸轉向水面月影,蓮足劃著水,幽幽地說:「天下英雄何其多,敢同我暢飲這甕酒的又有幾個?」

  聞此一言,胸口陡熱,可能是女子臉上乍現的落寞,也可能是她略帶嘲弄的言語,容燦被激將了起來,二話不說便提甕大飲,那酒勁又辛又辣,比他以往飲過的酒還要烈上三分,幾要燒傷舌喉。勉強地嚥下第一口,漫在齒腔的竟是前所未有的甘醇,他「咦」地一聲,又接連喝下三口,卻是厚醇無端,熏人欲醉。

  舒暢地呼出氣息,他抬起頭,與女子的視線接個正著,他雙目教酒氣薰染了,竟覺女子貌美如花的容顏一閃羞澀,兩道眸光如夏夜的風,這般清柔。

  這妖女懂得羞澀?!是自己眼花了吧?容燦甩了甩頭,將奇怪的影像拋開。他將酒甕放在地上推向她,身子往後頭的竹柱一靠,靜靜啟口。

  「你搶走的竹筒浸了水,裡頭的玩意起不了作用了,是也不是?你出現在此,為的也是這個。」

  那日她東西得手翻身入江,竹筒非完全密封,她也未做防備,水自然由竹筒縫間滲進,火藥一旦潮濕,唯有報廢。

  「你沒個記性,不是搶,我用銀環同你換的。」她辯得從容,喝了口酒又推向容燦。

  容燦冷笑了一聲,顯然難以苟同這樣的說法。「相傳金鞭霞袖機智聰穎、貌美如花,原來只不過是個詭計多端又蠻不講理的女子。」

  「你知道我是誰啦?」她也不同他生氣,小手習慣性玩著單邊的銀環耳飾,側望住男子,眼波流轉。「我的漢姓是沐,三點水加一個樹木的木宇,漢名喚作沐灩生。我底下還有個小妹,名叫沐瀾思,她雙刃使得很俊呢,阿爹說她筋骨奇佳,將來武術造詣肯定遠勝於我……呵呵,我是打不贏你,但有朝一日阿妹會替我扳回一城的,你且等著。」

  她自報姓名,禮尚往來的,容燦也該將名字告之,但一個沒問,一個不願說。

  拿來酒甕,容燦又是一飲,只覺酒愈飲會順喉,肚腹熱烘烘,思及方才獨處屋中,無酒無伴辜負美景良辰,而今酒是有了,伴在身旁的雖是紅顏,卻非知己……呵呵,說是仇敵亦不為過吧。他想著,嘴角牽動,暗暗嘲弄。

  沐灩生替親妹向他下戰帖,容燦嗤了聲不去理會,語氣持平,「你若是想探查什麼,來此是白費心機,這竹閣空空蕩蕩,沒一樣是你要的。」

  「你又知道我要什麼了?」她眸光晶瑩,微偏著螓首,頭巾上垂蕩的珠翠相互撞擊,聲音清清脆脆,在這夏末之夜中更添清朗風情。而蜜般的雙足將水面勾出許許多多的漣漪,水滴沾在她的小腿肚上,剔透中帶著溫潤。

  容燦眉心皺折,忍不住斥道:「自古男女有別,授受不親,一個姑娘家不該在男子面前裸露軀體,你這般模樣,如此不懂莊重,尚有何名節可言?」

  「你們漢人的規矩真多,漢家姑娘最最可憐了,這樣不成,那樣也不成,只會躲在房裡繡花繡鳥,沒半點主張。還是苗族開化一些,我們的族人熱愛自由,何需在意旁人的想法,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喝酒就喝個痛快,想玩水就玩個盡興。」說著,一隻蓮足朝他猛踢水,登時水花大濺,容燦滿身滿臉全濕了。

  「你!」他喝了一聲,雙目怒瞪。

  「我怎麼了?」

  見她要故技重施,容燦反應迅速,長腿踢向她膝後穴位。

  沐灩生見勢甚快,右足拐帶躲避對方攻擊,招式未老,左足已揚起水花,容燦避無可避,水珠濺上峻顏的同時,未受傷的手已扣住那只作怪的赤足。

  「胡鬧!」他低聲斥責。

  左足在他的掌心,沐灩生雙手撐著地保持平衡,她踢了踢想要掙開,卻見男子的目光深邃地盯住自己。

  「你待要如何?」她臉蛋驀地發燙,面容微垂,不願月光洩漏羞澀的心緒。「我同你玩的,你、你抓痛人家了,快放開啦!」

  容燦初時只想制住她胡鬧的舉動,意無別念,這時一隻秀足握在掌心,與自己粗糙的肌膚相摩蹭,一時間心中起了異樣感覺。他陡地鬆開手,彷彿她的裸足會燙傷人似的。

  縮回腳,沐灩生這回倒是乖乖套上勾角花鞋,以往她赤裸雙足戲水從不覺有何不妥,但此刻在他注視之下,他眼瞳中閃爍的火焰,手掌上奇異的觸感……她不知自個兒怎麼了,心不曾跳得這麼快。

  假咳了咳,容燦打破這凝著的一刻,重拾之前的話題。

  「我的確不知你要什麼,但這裡絕無你要的東西。」

  「那可難說。」她穩下心思,恢復又嬌又媚的神情,將剛剛乍生的小女兒心態拋得遠遠的。「你說中了一件事,我確實是想弄懂那竹筒裡的東西,白日見你的小廝落了單,本想扣住他問個明白,又見他鬼鬼祟祟的模樣,在這河道拐右轉左的,呵呵……一路跟來,沒料及竟找到你了。」

  「暗地跟蹤他人,鬼鬼祟祟的是你自己吧!」容燦嘲諷地道。

  「唉……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我也不同你生氣。」她忽地掉過頭,正面望住他,月華柔軟地灑在她身上,她繼而又開口,連聲音亦是柔柔軟軟,「好不好你把竹筒的事告訴我吧?那東西打哪兒來的?怎麼做成的?我問過它的味道,該是硝石一類的東西,可光是硝石絕無那般強大的力量,你們自有產出的地方嗎?」

  容燦一怔,忽地放聲大笑。「憑什麼我該告訴你?你也太自以為是了。」他說得極是冷淡,與她溫柔的聲調形成強烈對比。

  「你說與我知,我的目的便完成一半,你不說,我很苦惱的……」唇角噙著溫婉笑花,她眨了眨明眸,幽然又道:「真是如此,我只得讓你吃些苦頭,有些手段很是難受,卻也逼不得已。」

  對她話中之意,容燦只覺荒謬,正欲張嘴說話,猛地,一股疼痛毫無預警直刺心坎,他悶哼一聲,摀住胸口,喉間興起怪異的感覺,甜味漫將上來,兩口血跟著嘔了出來,血色暗紅,略有腥臭之味。

  「酒有毒。」他咬緊牙關,目光凌厲如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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