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做什麼?誅殺同門?!這般,與楚雄有何分別?!
念頭猛然生起,她冷汗盈額,鞭梢偏開準頭,將烏篷船擊裂一角。
沒料及,齊薩伊做最後撲殺,他身軀直撞而來,沐灩生來不及避開,雙雙翻入江水之中。
掙扎中,她又聽到那人喊著她了--
水面上最後一幕,是她教人由身後扼住頸項,小臉痛苦,眉目緊皺。她抱著老者,身子往前翻滾,兩人沉入更深更冷的江底,不再浮起。
容燦無法忍受,在炮火煙塵下跟著撲入江水,如同當日他墜崖救她。
「三哥--」宋玉郎大急,若是平常,他才不擔這個心,可現下三哥都自身難保了。唉唉,他認命苦笑,身子一縱,跟著躍下水。
「燦爺、六爺--」張鬍子叫著。
奇啦!怎麼一古腦兒皆往水裡沖?他皺著眉、搔搔鬍鬚,決定先解決敵人。反正敵不停轟、我不停,敵若停轟,我就贏。
水面下,容燦尋找她的身影,雙臂奮力划動,想加快速度卻有些力不從心。
水溫極凍,蒼藍下,他終於瞧見她,血由她周圍散開,染紅江水。
他心一驚,提著一口氣游去,竟覺這短短距離如千里、萬里般遠長,費盡心力碰觸到她,他緊緊圈住她的柔軟,想也未想,將所剩的氣息渡到她口中。
明眸睜開,意識到現下的狀態,目光中有驚有喜,她亦反手用力地抱住他。
她沒事……望見那對美麗的眼瞳,容燦隱約有所意會,忽地胸口煩亂刺痛,人有些支持不住了。
她抱著他正欲破水而出,千鈞一刻,腳讓一隻枯勁的手握住,她回望,見方才性命相搏時,教自己以短匕刺中胸口的齊薩伊雙目閃著精光,死前亦要拖住她陪葬。
她拚命踢著雙腳,可是對方下了十足氣力,咬牙死扣。
不願放、不能放呵,她若放手與他繼鬥,燦郎就飄走了。
在水底,他的面容慘青,雙目恍惚,口鼻無氣息。
她不顧了,她要纏著他,只要同他一起,怎麼也快活呵……
小嘴印上他的,兩人共享剩餘時刻、剩餘的一丁點空氣,就這麼在一塊吧,她想。
口中嘗到腥甜,是他嘔出的血,她沒有離開他的唇,將那些血吞入腹中。
猛地,水中激起一片血霧,那拉扯的力量忽然消失,是宋玉郎游了過來,書扇機括彈出利劍,輕鬆地削下齊薩伊的手。他單手拉住他們,單手向上撥水,三人終於浮出水面。
觸目所及,江面上,烏篷船毀的毀、逃的逃,漕幫有兩艘船被擊中,所幸只部分損傷,遠遠見武裝船分散各處,救助落水以及毀船上的弟兄,而青天月、翻江蛟和幾名水性高超的弟兄亦下水尋找容燦與宋玉郎的蹤跡。
宋玉郎取出信號煙火,無奈燃線浸濕,劃不出火花。他游近,在容燦胸前摸索,找到一隻油布包,他歡呼一聲,取出裡頭長管形狀之物,讓燃火線狠狠劃過自己的俊頰,做了好大犧牲,終於點燃煙火。
那是閻王寨用以聯絡的信號煙花,「咻、咻、咻!」接連徹響,三朵橙色花火在雲空上綻放,停滯一陣才消散。
「燦郎。」沐灩生神智轉清,抱住容燦發寒的軀體,心中又憐又愛、又急又慌。
「沐姑娘,你別慌,我三哥不知經歷多少危難,總是能逢凶化吉,嗯……就是說本來很危險,因為運氣好,不好的事就變成好事。」他怕她不懂,特意解釋。「所以他命硬得很,閻王都不願收。」
沐灩生朝他感激微笑,嫩頰在容燦的臉上蹭了蹭。
「我相信,他會好好的。」
「你……沒事吧?」宋玉郎關心的問,不知怎地,感覺她麗容罩上一層黑氣。
她不語,只是笑。
結果,容燦身上的信號煙火不僅招引了漕幫弟兄,更招至另一艘大船。
它以滿帆朝這方全速前進,高立的船桅上升起一面錦旗。
旗幟飄飄,眾人已然分辨,那是閻王寨的大旗幟。
☆ ☆ ☆
因漕幫運送鐵製兵器的船隻失去聯繫,久候在兩湖一帶的閻王寨弟兄接不到船,這情況從未有過,寨中弟兄無不猜測憂心,甚至造成二當家容韜對他的郡主娘子誤會重重,以為雙生兄弟容燦與其他弟兄失蹤,是她對外洩漏風聲。
事發,閻王寨已出動探子營好手追蹤,不僅如此,五當家李星魂與排行第七的趙蝶飛亦奉寨主鐵無極之令,沿著流域分頭探尋消息。
今日,趙蝶飛的大船正在附近,見天際三朵橙色煙火,自然趕到一探究竟。
大船船艙頗為寬敞,光線由圓形木窗迤邐而下,造就一室雅靜。
「滇門的標識,奇也怪哉……」靠在木板牆旁,趙蝶飛透過圓窗觀察外頭,見江面許多燒燬的舟只,以及上頭隱約可見的五瓣火焰花,心中好奇得不得了。偏偏玉郎與張鬍子聽到她的船不日將與五哥會合,兩人直接把昏得不省人事的燦丟下,等著五哥替他治病解毒,然後拍拍屁股便要走人,說什麼運送鐵製兵器與部分火藥的漕幫大船鏈靠在葫蘆峽中段水域,只眠風、臥陽和赴雲三兄弟看守,再不去相救,大船進退維谷、前後困難,三兄弟不餓死也會無聊死。
問那群大漢要怎麼拖出大船離開葫蘆峽?他們卻面面相覷,彷彿驚訝於一向精明賽諸葛的趙蝶飛竟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他們給了答案--
「幹啥費力拖船?咱們有炮有火藥,直接把峽口炸了不就得了,遇一個炸一個,遇兩個咱們炸他媽的一雙,大船一路往前開,等到沒峽口可炸,呵呵呵,那兒非改名不可,萬不能再叫葫蘆峽啦。」
故意吊她胃口嘛!唉,雖然燦在這兒,但想從他口中探出事情的來龍去脈,好像、有點、不是那麼的容易了。況且,他還昏著呢。
趙蝶飛慢吞吞收回視線,她身邊坐著卿鴻郡主,正是她的二嫂、容韜的逃妻。她不再胡思亂想,與卿鴻安靜地望著床鋪上的一男一女。
容燦躺在軟鋪上,峻削的面容蒼白若死,眼角極倦地閉著,緊抿的薄唇泛著詭異的殷紫顏色,雙眉聚攏,鎖住深刻的皺折。
那名苗家裝扮的姑娘挨在床沿坐著,衣裙上鮮麗的刺繡不知沾染誰的血,浸了水,腥紅更加擴大,毀了一身霞彩。
她的眼美如星辰,緊緊切切地對住客燦,如幻似夢中,盛載著濃烈的關懷和綿綿的情意。
她看了許久許久,唇邊掛著微笑,以為就要這般靜默下去,她忍不住傾向前,小手憐惜地撫摸男子的頰,艷容勝桃李,藏不住的癡心情懷……
她不理會旁人,俯下頭,紅艷艷的唇貼住容燦剛毅的嘴,她又偷吻他了,改不了這個習慣,因為上了癮,她強烈地受他吸引,感情深刻濃烈。
難得捕捉的親熱畫面,卿鴻淡淡笑著、臉蛋微赭,趙蝶飛則「哎呀」地輕喊出聲,滿臉興味,呵呵,苗族女子敢愛多情,今天總算見識到啦!
船艙中氣氛旖旎,沐灩生舔著他的唇,倏地輕叫而出,人已被推倒跌在地板上。原來容燦已然醒來,僅是合眼假寐,此刻他掙脫了她,半撐起身軀怒瞪跌坐於地的人兒。
「你就這麼不知羞恥嗎?!」他眼泛血絲,痛恨地蔑視著。
這話,他說過不下一次,以往她總是笑鬧著帶過,如今卻覺痛徹心扉。
她選擇相同的回答,語調嬌軟,「我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沒有辦法的。」
用十丈的苦,換一寸的情,她正嘗試著,在其中遍體鱗傷。
接著,她立起身子,不在意的笑盈盈如畫,美得教人動心。
「拿開你的手,別碰我!」容燦轉過臉,躲避她欲拂上頰的柔荑。
「你中了滇門的毒,我替你瞧瞧。」
「不必!」對她的柔聲軟語,容燦厲顏以對,殘酷的道:「滾遠一點,別來煩我!」他又受她擺佈、教她擾亂。他原是要擒住她,然後……然後再……再……
再如何?他不知道、不知道!一團的亂,他的腦筋嚴重停擺。放她離去也不對、將她扣在身邊也不對!怎麼做都是該死的不對!天殺的矛盾!
沐灩生溫柔望著,細細思量,他定未服下那三顆續命丹,要不,不會虛弱至此,那三顆丹藥可為他支撐一些時日,待她向阿爹求來解藥,為他解去蠱毒。
唉……她是知道他的,依他的脾性,那續命丹藥是難以餵入他口中了。這亦說明她必須盡速取來九重蠱的解藥,至於該如何讓他服下?等時候到了再來費思量吧。
她原是苗家瀟灑的姑娘,卻為一個漢家男子跌入情愛的迷陣,酸甜苦悶、深迷不醒、虛實難以分曉,就這麼在黑暗中追尋一朵火光。
安分地收回手,她唇邊的笑依然美麗,對他的感情直接而熱烈,完全不懂掩飾。「是我錯,你生氣是理所當然的,你不願見我,我離開便是。」說完,她拉開門板走出船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