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天看電視呀,說動物都有狩獵的本能耶,像貓看到老鼠會去追啦,老鷹會去抓小雞啦,我們人看到蟑螂或蚊子也會想打,更何況是蒼蠅。」單意姊很努力地想消除這場尷尬。
「是呀、是呀,像我一天就要踩死好幾隻蟑螂哪。」郝心姊也很有默契地附和。
「一隻蒼蠅算不了什麼,吃飯、吃飯。」沈婆催促著。
你一言我一語地給它粉飾太平過去,而五妹,悄悄將蒼蠅放生,用布巾擦擦手,低著頭沒臉見人。
一頓飯,大伙吃得心驚膽跳,目光一致地偷瞄著大少爺。
冠天爵不動聲色地吃著,沈毅的面孔讓人看不出喜怒哀樂。
他一定是生氣了,五妹懊惱地責備自己太大意,因為忐忑不安,不小心筷子偏了下,滑不溜丟的鵪鶉蛋就這麼飛了出去。
我接!
唰地飆過去的碗,快狠準地接住呈拋物線掉下來的蛋,真是漂亮的接殺出局!
只是慶幸不到一秒,盯著眾人半黑半青的臉,她的心也涼了。
要死了!一時反射動作又──
她不敢看他,她真的不敢看他,僵在半空中的手緩緩地收回,逕自埋頭猛吃,她的臉幾乎要貼到碗裡去遮羞了。
沈婆暗責自己,不該在十全大補湯裡加鵪鶉蛋的,明知五妹最不會挾蛋。
郝心也責怪自己,都是她平時常要求五妹表演接蛋特技給她看,五妹才會一時改不過來。
單意更是悔不當初,她才是在一旁搖旗吶喊的罪魁禍首,還鼓勵五妹只要不掉任何飯菜在桌上,就多賞她一隻雞腿。
現在,怎麼辦咧?!
這會兒,主位那尊神像終於開了金口,打破沉默。
「妳反應挺快的。」
「呃……馬馬虎虎啦。」她小聲的回答,臉仍是貼著碗。
「很厲害的絕活。」
「哪裡,托大家的福。」她們常教她做人要懂得謙虛。
其它三人恨不得當場昏倒,一致心虛地低著頭,跟她一樣埋頭苦吃。
冠天爵若有所思地打量她。她現在溫婉的樣子,跟適才在後山看到的她有如天壤之別,草上飛、抓蒼蠅、接蛋,可不是一般女孩做得到的,這會兒又像個賢慧高雅的淑女,她到底是動如脫兔,還是靜如處子呢?
雖然幾不可查,但眾人還是察覺了,紛紛不敢置信的瞪著大少爺嘴角那抹淺淺笑意。
大少爺笑了?怎麼可能?
寧五妹更是看呆了。哇──他笑了耶!這表示他沒有生她的氣嘍!
心兒怦動!心兒怦動!
她有起死回生的機會了,正好瞥見大少爺的飯碗見底,她連忙站起來。
「我、我來幫大少爺盛飯。」
他沒拒絕,只不過在聽到她的稱呼後,濃眉緊蹙。
在那目光下,她又瑟縮了,不明白大少爺為何這麼看她?把飯碗恭敬地端給他後,又趕緊躲回自己的位子上,一副做錯事的樣子。
冠天爵沈吟了會兒,才低沈說道:「妳不用這樣稱呼我。」
咦?這稱呼有錯嗎?打從她十五歲進了這個大宅門,所有人灌輸給她的觀念就是對大少爺必須懷以敬畏之心,保持適當距離,還諄諄告誡她千萬別打擾大少爺,就連他專屬的房間也不可以進去。雖然她只見過他那麼一次,但耳濡目染下,也跟其它人一樣,將他視若神祇般地敬畏有加,大伙稱他大少爺,她也自然而然這麼稱呼,也沒人說她不對呀?
她無助地看向其它人。誰呀,來指點她一下吧!
善解人意的單意,率先明白,忙笑道:「妳這麼叫太見外了啦,大少爺是我們叫的,妳不同啦。」
「對呀,對呀,『關係』不一樣啦。」郝心姊還誇大地擠眉弄眼一番。這麼明白的暗示,懂了吧!
五妹馬上就明白了暗示,霎時羞紅了臉。突然要改口,怪不好意思的,不過他畢竟是她的恩人,於情於理,她的確不該叫他大少爺,應該叫──
「爸爸。」
第四章
他的臉色,很難看!
其它三人,臉色更是慘白!
原本柔和的氣氛一下子籠罩了低氣壓。
怎麼了?為何大家的臉色都變了,難道她叫錯了,還是叫爸爸不夠尊敬?
冠天爵銳如刀鋒的目光掃過每人心虛太過的臉,毋需開口,那凌厲的目光已表達出他的不悅與責問──是誰自作主張這麼告訴她的?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沒人知道怎麼回事,小太太居然以為大公子是收養她的養父,這歹志可大條了!
「不准這麼稱呼。」他命令。
啊,他果然是在意稱呼不夠恭敬。
「父親大人。」她很慎重地改口尊稱他「父親」,只差沒叩首高呼萬歲。
冠天爵臉皮不禁抽搐,看來她是沒聽懂他的話。
「我不是妳父親。」
五妹受挫地低下頭。他不喜歡她,打從她入這家門一步,就知道他是討厭她的,當年雖然她才十五歲,但小孩的心思畢竟是敏感的,她沒有忘記他在離去前瞪她的眼神。
她還是讓他失望了,無論自己多麼努力,依舊無法令他滿意,既然他不喜歡她,又何必收養她呢?
「我知道……」
她聲如細蚊,強忍淚光的模樣竟令冠天爵感到一陣揪心。
他是冷酷的,但並非無情,在冠家他賞罰分明,從不因對方的可憐程度而有偏頗的決定,不過她一句莫名其妙的稱呼,卻引起他莫名其妙的隱怒。
「沈婆。」
「是!是!」恍如從噩夢中被驚醒,沈婆忙不迭地答腔。
「解釋。」
單單兩個字,卻意義深奧得整死人!向來沉默寡言的大公子,說的話總是簡短得讓人摸不著頭緒,他的意思是要人家向他解釋為何會發生這情況哩?還是要人家幫他向五妹解釋他不是「父親」的身份咧?
正在煩惱之際,郝心與單意這兩個平日精明的丫頭偏偏又在這關鍵時刻見死不救,一個對她吐舌,一個朝她聳聳肩,表現得很明白──生死有命,沈婆,妳看著辦吧!
沒義氣!沈婆白了兩人一眼,求人不如求己,好家在身為冠家僕人中少數元老之一的她,憑著多年累積的經驗及長年訓練出死裡求生的本事,自有一套化險為夷的技能。
她清了清喉嚨,把五妹叫到一旁,笑問:「是誰告訴妳來這是做養女的?」
「我爸媽。」
「喔∼∼原來。」沈婆點點頭,又問:「所以妳知道大少爺是收養妳的人?」
「嗯。」五妹很老實的點頭。
沈婆偷瞄了後頭一眼,發現大少爺神情更嚴厲了幾分,知道不趕快解釋清楚不行。
「看來妳父母並沒有告訴妳實話呢,妳來冠家不是當養女的。」
五妹怔了怔,反問:「不是養女,是來做什麼?」給她吃好的、穿好的,還讓她讀書、學習禮儀,如果是來當小妹做長工,一點也不像呀!
「來當媳婦的。」沈婆一語帶過,還嘿笑兩聲故作輕鬆。
「媳婦?」
「是呀,是呀。」
「誰?」
「當然是妳呀,呵呵。」拜託,千萬別尖叫。
五妹的表情仍是一臉納悶,平常聰明的人,總會被最簡單的問題給搞糊塗。
「誰的媳婦?」
「大少爺的。」快點醒醒吧孩子!
「那他不就是我丈夫?」
「嘿喲,正確答案。」妳終於懂了,很好很好!
一顆原子彈從寧五妹頭上炸開,世界末日什麼樣子?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
腦子裡浮現「童養媳」三個字,原來她是被阿爸阿母賣給人家當老婆!?
「騙人!我不信!」這個刺激太大了,大到她神色慌亂,手足無措。
他他他!竟是她的丈夫?她才十九歲耶,和男人連牽手的機會都沒有過,突然成了有夫之婦,要嚇死人也不是這樣。
冠天爵很不高興,她嚇得花容失色是什麼意思?有資格唾棄的人應該還輪不到她吧!原本的好心情,這會兒全給她破壞了,站起身,二話不說轉頭就走。
「大、大少爺!」郝心與單意連忙追上前,但誰有膽子敢攔他呀!
大公子連應也不應一聲,腳步不曾耽擱地跨著憤怒離去,留下手腳慌亂的僕人們慘叫連連。
「大少爺很生氣耶!」
「當然了,被人家當成爸爸,哪會開心呀!」
她們來回踱步,想著可以補救的辦法,否則大少爺這一怒,恐怕真的會趕五妹走。
尚未回魂的寧五妹,嘴裡還吶吶地重複:「丈夫……他是丈夫……」
「夭壽喔!妳父母竟然瞞著妳,真沒天良!」沈婆搖頭歎道。
「妳嫁給大少爺是事實,雖然是不得已,不過妳還是認了吧。」郝心姊拍著她勸說。
「五妹不認命也不行了,再過不久就要被逐出門……唉,我怎麼捨得!」單意姊萬分感傷。
她終於有了反應。「嗯?我……要被趕出門?」
「是呀,不是告訴過妳千萬不能惹大少爺生氣嗎?這下慘了。」
其實這也要怪她們,當初因為五妹還小,加上不忍心,因此她們並沒有告訴她只能待一年;漸漸有了感情後,五妹懂事又乖巧,很得人疼愛,大家不知不覺就想把最好的給她,加上大少爺說了,她的事由沈婆全權作主,因此這個被人遺忘的冠家長媳,就被她們當成可愛的妹妹來撫養,並給予最好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