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五年來,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就是認為彼此只是委託關係,認定他只把我當成他的工作,自己陷入反反覆覆掙扎之中,還為了這緣故不時害怕五年的限期啊。
現在,眼前這男人卻告訴我,任峽早在四年前,就為「成家立業」辭職求去?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意思是,你們沒辦法替我找到他嗎?」強迫自己冷靜,我的聲音還是有些顫抖,只怕最後的希望就這麼沒了;不只任峽,連女兒也要不回來。突然間,我覺得任峽好殘忍,他的離開對我來說是多麼大的打擊,結果他不只離開,還把我僅存的支柱一起帶走。
把孩子從一個母親身邊搶走,本來就太狠心不是嗎?
奇奇是我僅剩下的重要寶貝啊……蕭慎打量著我,有些緩慢地道:「說沒辦法也不是沒辦法,畢竟我們圓滿意可是標榜專門替人解決疑難雜症,說無能為力不是自砸公司招牌嗎?更何況,你委託的工作應該算是徵信尋人,還算不上疑難雜症。」
「你的意思,難道是要我去找徵信社嗎?」
「當然不是,我怎麼可能把上門的客戶往別人懷裡推。」
「饒了我吧,為了找他們父女的下落,這一個月來我吃不好睡不好,腦袋完全陷入無法思考的狀態,能和人周旋的腦細胞也沒剩多少了,你能不能直接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我禁不住求饒,希望他說話別再兜圈子。
撫著發疼的太陽穴,我的確快要元神耗盡。
「那傢伙到鄉下當農夫去了。」蕭慎出乎我意料之外,突然很乾脆道。
「農夫?」邏輯一時不連接,我還在發楞。
「任峽是個孤兒,從小就在孤兒院長大的……」瞥了一眼我的反應,蕭慎才繼續說下去:「聽說那個坐落於窮鄉僻壤的孤兒院,這幾年來是因為有院友持續捐款,才不至於因為經濟來源困難而關閉。」
在我專注的聆聽中,他有些笑謔般凝望著我道:「最近,聽說那個院友還回去買下孤兒院附近的田地,種起桃花樹和蕃茄來了,你說他怪不怪?」
是任峽,他說的人絕對是任峽!
「這些準確無誤的消息,可是我在他身邊拗了幾年,死皮賴臉當他的朋友,好不容易才探聽來的呢!這是絕對不會錯的消息來源,怎麼算都便宜你了。」蕭慎邊感歎邊睨著我,故作嚴肅的表情卻突然放鬆一笑,「罷了,雖然晚了五年,就當作是我給你們的結婚賀禮吧。」
楞了一下,我打從心底感激道:「謝謝你。」
在我的感激中,蕭慎突然有些歉意揮了揮手,一臉不好意思。「不用謝了,如果這幾年間,曾有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去找你麻煩,就請你當扯平了,盡量別放在心上;可別抓任峽來問哪,你問了我肯定會被他一腳踹死,雖然是我一時大嘴巴,不小心洩露公司機密,讓那個死纏著任峽不放的女人知道你住在哪裡……」
咦?難道他是說——尾聲熟悉得讓我的心泛起陣陣漣漪呵!
一行行桃花樹底下,栽種著我再熟悉不過的蕃茄。
坐火車離開繁華的大城市,到了鄉下站牌再轉公車巴士,問了路徒步二十幾分鐘,沿路欣賞農村風景,呼吸新鮮空氣,而提著黑色大提袋的我,終於看見眼前綺麗還有些詭異趣味的畫面。
有誰會在桃花樹下種金色蕃茄?肯定不會是專業的農家子弟。
不遠處,有群孩子在一座四合院前玩耍,似乎正自得其樂。
在今天第N次深呼吸之後,忐忑不安的我還是加快了接近的腳步。
無法否認,我希望能在其中找到女兒的身影。
「阿姨,你要找誰?要找院長的話,我可以帶你進去。」一個約莫九歲大的女孩子,擱下正在和同伴玩耍的遊戲,在我走近後仰起天真的笑臉,用有些小大人的成熟口吻朝我問道,對我這個外來者毫無防備之心。
這便是鄉下孩子與都市孩子的不同之處。
都市裡的孩子,大都被教導不可以和陌生人說話,哪可能主動親近陌生人。
小朋友,本來就該毫無心機、天真無憂的不是嗎?
一時之間,沒找到女兒身影的我,不知該從何打聽丈夫和女兒的下落,卻陷入這年代為人父母者常有的感慨裡。
「阿姨,我在和你說話耶。」小女孩突然拉住我的手,搖著央求我的注意力,更慇勤地朝我教育:「院長說別人說話不專心聽,是很沒禮貌的喔。」
楞了下,我很受教地露出懺悔的眼神道:「對不起,阿姨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院長說人都是要學習,笨也還有救。」
小女孩點點頭,似乎很滿意我的知錯能改,寬容的用詞卻讓我聽了有些失笑不已。活到三十幾歲,還被一個小女孩說教,那感覺還真的要個人去體會,才能明白箇中滋味了。
「阿姨想找一個任叔叔,你知道他在哪裡嗎?」我在小女孩面前蹲下,試著跟她打聽。
既然任峽是孤兒院的院友和資助者,小朋友們認識他應該不奇怪吧。
「原來你要找任叔叔?」她恍然大悟的張大圓圓的眼睛。
「是呀,能告訴阿姨任叔叔在哪裡嗎?」聽見她知道的口氣,我整顆心都高懸起來,不由得再度回到緊張的情緒。
這麼說,蕭慎真的沒有騙我,也沒給我錯誤的地址。
小女孩歪著頭,伸出手指向我後頭的蕃茄園,突然降低音量神秘兮兮地說:「我偷偷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任叔叔在種他老婆最愛吃的蕃茄喔。」
「嗄?」
似乎見我詫異,小女孩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人可以說,興致勃勃地道:「幾年前,任叔叔突然叫人移植好多桃花樹,那時候院長就說他很奇怪了;結果任叔叔這次回來竟然開始種蕃茄,所以我就忍不住偷偷問他,為什麼要種蕃茄啊?結果任叔叔說是他的老婆愛吃,所以他要種好多好多等她來吃呢。」
「我說任叔叔一定有很多老婆,才會種那麼多蕃茄。」聽見我們的談話,另外一個早就知道這秘密的小女孩,忍不住湊過來加入談話。
看來,所謂的秘密,已經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
雖然我有些哭笑不得,可是小女孩這麼說也沒有錯。
「可是任叔叔種了那麼多蕃茄,卻沒有一個老婆來看過他,我看他蕃茄是白種了。」轉眼間,又湊過來一個似乎很同情任峽的小男孩,發出嘖嘖有聲的感言。
「沒關係,如果任叔叔的老婆跑了,我可以嫁給他。」
不會吧,這麼想不開?
「可是等你長大,任叔叔會很老很老了耶……」
嗯,這小傢伙聰明。
「老有什麼關係,院長說任叔叔是新好男人,只要他疼我就好了。」
呃,說得也是很有道理。
「就算你沒關係,任叔叔在寂寞的晚上會需要一個暖床的老婆,才等不到你用烏龜速度慢慢長大哩!要是你小小的他就把你當老婆,人家會說他老牛吃嫩草。」
啊,現在的小孩這麼早熟?
「那我告訴大家,是我想吃任叔叔不就好了?」
唉,小小年紀別那麼想不開,為了一個老男人自毀名譽啊;何況,這回我可沒打算出讓老公,管她是多幼齒可愛的妹妹,想嫁任峽還得先過我這關才行。
不知不覺,我已經被小朋友包圍住了。
「任叔叔!」
小朋友齊聲一喊,倏地全往我身後方向跑過去,嚇了本能回頭、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我一大跳,不安的視線也直接撞進熟悉的黑瞳裡。
說真的,人要是長得好看加上身材好,穿什麼都好看。
單手抱著女兒的任峽,一身再簡單不過還沾了許多泥土的上衣,因為汗水緊貼在他結實的胸前,在我眼中卻比型錄上的任何模特兒,穿著入時、打扮高尚要來得帥氣多多。
說我是情人眼底出西施,那倒也無所謂。
其實我只知道,終於能如願看到他,讓我高興得快掉下眼淚來。
「媽咪!媽咪!」
看見我,奇奇在他懷中興奮扭動,總算沒把我這個為她牽腸掛肚、幾乎為他們父女廢寢忘食的母親給忘了。
疼女兒,還是有些用的是不?
「老婆,看樣子奇奇很想你。」終究是他先開了口,卻讓熱流衝上我的眼眶。
聽見他對我的稱呼,圍在我們身旁的小朋友開始鼓噪起來。而我的心,全繫在他那句如此熟悉順口、卻第一次讓我覺得踏實的匿稱上。
沒有任何疑問,我從他眼中看見了全然的真情。
很簡單,但絕對是真心真意的感情。
「你……還要不要我?」看著他許久之後,揪緊了心的我只問一句話。其他的,本來還有許多許多的話要說,卻早在我見到他的第一眼就全不重要了。
我只想知道,他還要不要他的老婆,還有沒有一點愛我……「要,不過——」他的嘴角緩緩扯出一抹讓我悸動加速的微笑,輕輕放下懷中的寶貝女兒,他朝我張開雙臂,用有些沙啞的聲音道:「我們得開始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