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這麼衣衫不整地走出去,不知道外頭夜寒露重嗎?一翻開畫軸,置於前方的物品吸引他的目光,那是他剛剛除下披在她身上的外袍,此時已整齊疊好,放置在一片潔淨無塵的桌面上。
撫過她細心擦拭過的桌面,閻聿手握緊成拳,狠狠捶落。為何在他如此傷她,她還是百依百順,不懂心傷?!難道在她的心中,他一直是引不起任何波瀾的嗎?
屋外的夜鳥輕啼,彷彿在嘲笑屋內那名為情所苦的男子愚傻;嘲笑他完全不知那抹奔跑離去的柔影,臉上怖滿了心傷悲愁的晶瑩淚珠……「敵稟皇上,夌嵐使者求見。」
御書房外,一名太監跪伏通報。
「叫他退下。」正看著周青彥呈上奏折的閻聿不曾微抬,立刻回絕。
「皇上,臣認為這麼做不妥,雖然本國並不需要卑躬屈膝,可是各國問的往來禮節依然得顧全,否則容易流於封閉自守。」原本立於一旁的周青彥急忙躬身揖道。昨晚宴會皇上和皇后的情況可能已落人夌嵐使者的眼中,要是此次再求見被拒,恐怕兩國盹系會低宕到極點。
「周丞相,你越來越懂得如何說服我了。」閻聿淡然誽迶,持筆在卷末評上結論,噙著淺笑的俊容看不出是喜是怒。
「臣不敢。」周冑彥汗如雨下,沒想到他雖然語多斟酌,還是逃不出皇上敏銳的心思。
「退下吧,傳夌嵐使者進來。」閻聿將奏折遞回給他,端起桌上的茶盞輕啜一口。
也罷,就讓他看看夌嵐有什麼話說。
「是,謝皇上。」周青彥立刻喜不自勝地退出御書房。
「敵稟皇上,夌嵐使者到。」一名太監跪伏通報,身後站了一名偉岸男子。在閻聿的頷首下,那名太監退下。
「承蒙士軒君王召見,吾謹代表夌嵐呈上誠摯的謝意。」那名男子抱拳一揖,即使是所站地勢較龍座低下幾個台階,其氣宇軒昴的氣度依然令人不可忽視。
那名自稱夌嵐使者的男子才剛剛走到門口,閻聿就已察覺到他勃發的氣焰在瞬間收斂,即使如此,那余焰仍足使任何士軒文武百官在相形之下黯然失色。
此人,並不是泛泛之輩,尋常使者絕對不可能會有如此的王者氣勢。
「請坐。」閻聿不動聲色,走下台階,隔著一張茶几生於那名男子的身旁。「不知貴國對士軒有何指教?」
「言重了。」那名男子微微一笑。「只是敝國十分關心公主近況,所以趁著祝賀之便,順道前來探訪。」
「竟能勞駕君王親自蒞臨,不敢!」閻聿勾起深沉一笑,斜睨男子的眼神帶著篤定。
男子微微一怔,只一瞬間,隨即恢復自若神色。「好眼力!」男子低笑讚賞道。對自己身份被人識破並無驚慌否認,此人正是夌嵐國主黑曜。「難怪士靬國能如此發展迅速。」
「這樣的士軒讓夌嵐感到壓力嗎?」閻聿雙手在胸前交疊,戲謔道。
「不,我純粹是為了夌嵐公主而來。」即使如此禁忌的話題,也沒有撼動黑曜的從容不迫。因為雖然對方神情冷然,卻感受不到敵意。因彼此身份相同,黑曜沒有多加客套,採用了地位對等的語詞。
「如果我沒記錯,她只是名大臣之女,與你並無血緣關係。」閻聿挑眉。
「更甚者,我從未見過她。」黑曜予以更正,對閻聿語裡的嘲弄並不以為意。
「但內人卻對她非常關心,因為當初自願和親到貴國來的人是內人,只是最後變成是她。」
閻聿微怔,然後低笑。「這,挺有趣的。」
「可不是?」黑曜亦微微笑開。「所以我們很關心裴珞在士軒的情況。」
裴珞?閻聿直至此時才發覺,他是第一次聽到她的名字。裴珞!他將這兩個字放在口中細細咀嚼,眼神因愛戀而轉柔。
黑曜將閻聿的轉變看在眼底,他知道妻子水浣的擔心不足為懼了。他將國事交由父皇黑韶代理,和妻子扮作使者前來土軒,原意只想打聽裴珞的狀況後,就即離去,並未有當面會見閻聿的打算。
但昨晚宴會上所見的狀況讓殷水浣大為擔憂,深恐他們將裴珞和親到士軒來是害了裴珞,不忍水浣自責,他只好請求會見閻聿。沒想到,才短短交談了幾句客套話,他的身份就已被對方看穿。
又一個身陷愛戀中,卻又衱自我緊縳的男子啊!黑曜搖頭淺笑,不由得想起當時也曾經歷過這一段的自己。
「所見如何?」閻聿收回心神,抬頭望進黑曜深澈的眼眸。
雖然閻聿不動聲色,但黑曜看到他的眼裡,已因緊張而起了些微波動。果然每個陷於愛戀的男子都大同小異,越是自傲,情路走得越苦。看來,這個士軒國主還沒正視到自己的心。
「我和內人將在下午離去。」結論已經得到,他可以放心將裴珞留在士軒。
「我對她的事,你不曾略有耳聞?」他不相信,他的惡形惡狀真能讓周青彥一言以蔽之,精明如眼前的男子,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耳聞永遠及不上眼前所見真實。」黑曜另有涵義地暗示道。
閻聿微微一楞,對於自己被看穿感到著惱。
「貴國在滅了獨先國後,有何打算?」不想對閻聿的微窘火上加油,黑曜轉移了話題。他知道若是這樣做不僅點不醒閻聿,反而會使狀況越來越糟。他深諳其理,因為當初他就是父皇黑韶採用其法的受害者。
「建設國內、訓練軍隊,和從前一樣。」他發展士軒的目的並不在於特強凌弱,而是為了讓它不受他國欺凌,保護百姓富強。他甚至沒有想過尋仇,會滅了獨先純粹是因為獨先挑起了戰事,他只是採取了反擊的動作。
「一個國家的強盛程度,不在於幅員廣大,而是在於國情是否精銳。」黑曜頗有同感地點頭,看來,世上有如此想法的君主不只他一個。
「沒錯。」第一次,閻聿有了和人心意相通的感覺。「今天下午就要走了?」
這樣的交談時間太短,讓他意猶未盡。
「再不回去,我父皇不知會用什麼法子來對我。」黑曜笑道,語氣中方有同樣的惋惜。「今日一別,就難有再見的機會了。」
閻聿無奈她笑笑,一國君主反而不如百姓自由。
「保重,希望下次傳回夌嵐的,會是你和裴珞的好消息。」黑曜一拱手,便轉身離去。
好消息嗎?閻聿手撫額角,嘲諷她笑著。
或許吧!若他真能放下一切心結與自傲;若他真能接受,她沒有對他付出感情的話……
第八章
手持奏折的周肯彥走在長廊上,臉上因擔心而微微皺了眉頭。不知皇上會不會對夌嵐使者出言不遜?方才和夌嵐使者擦身而過,驁鴻一瞥中察覺對方似非泛泛之輩。若是皇上得罪了對方,那可就糟了。
周青彥邊走、邊撚鬚搖頭,沒聽到身後傳來的叫嚷聲。
「周丞相,請留步啊!」一名小太監氣喘吁吁地追著見周青彥依然腳步不停地住前走時,更是扯開了喉嚨喊。「周丞相──」
周青彥這才從沉思中回神,停步看向來人。「什麼事嗎?」
「皇……皇后……昏倒…了……」小太監因跑得太快而氣息不順,說話斷續結巴。
「皇后昏倒了?」周青彥臉色大變。夌嵐使者還在士軒吶!「找我有什麼用?
快去找太醫。」
「太醫已經幫皇后診斷過了。」難得看到周丞相暴怒變臉,小太監哪管得呼吸順不順,急忙開口解釋。
「很嚴重嗎?你快去敢稟皇上──」周青彥猛然停口。散稟皇上叉有何用?皇上根本對皇后不理不睬。
「太醫說這件事不能讓皇上知道,所以才要小的來找您。」太監壓低了嗓音,直至此時才憶起這件事的機密性,還好長廊上並無他人。
看來皇上對皇后的鄙夷,很可能整個宮廷都知道了。「走吧!」周青彥歎了口氣,領頭往皇后的寢宮走去。
方別別踏進庭園,大老遠地就看到白髮墦墦的太醫雙手緊張互搓,在皇后房門外來回徘徊,一臉慌亂。見狀,周青彥心一凜。難不成皇后的病非常嚴菫?可昨晚宴會上不是還好好的嗎?他急忙腳步加快,往前走去。
「周丞相,您可來了!」看見來人,太醫猶如看見救星,急忙上前迎接。
「怎麼回事?皇后的狀況怎樣?」緊掩的房門根本看不出裡頭的情形,同青彥只能抓緊太醫的衣袖,急切問道。
「借一步說話。」太醫瞥見隨後跟來的小太監,擰了擰眉,手一抬,示意周青彥隨他而去。
周青彥心頭更為緊張。不知皇后到底患了什麼病,為何太醫會如此故弄玄虛?
他捺下滿腔的疑問,跟隨太醫走到庭園的角落,靜候太醫開口。
「周丞相……」太醫一聲叫喚後,就沒了下文,遲了半晌,就在周青彥忍不住要開口詢問時,才低低說道:「皇后她……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