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月的艷陽下,八人所抬的大花轎,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一搖一晃地顛簸著。
一顆顆藍田玉、瑪瑙、珍珠、翡翠所裝飾的似火轎簾,隨勢震動珠翠叮噹,清清脆脆地在山谷間迴響。走在花轎前頭迎親的鑼鼓簽歌、轎大陣陣的吆喝聲,與隨行戒備保護的家僕、侍衛,以及在花轎兩側督轎的二十來名衛兵們的喘息聲,也混在眾多的聲音裡,使得寧靜的山谷多了一份嘈雜與熱鬧的氣息。
一路上,與轎隨行的每個人汗如雨下,崎嶇難行的山路更使得他們疲累不堪,可是,沒有人敢停下腳步休息,轎夫不敢稍有耽誤地實力前行,督轎的衛兵們也緊防四周有任何風吹草動,隨時準備拔刀護轎,這一切,只因轎子裡坐著的新嫁娘即將由聲望極佳的秦府嫁人王爺府,而且,她的價值連城。
她的名字叫「連城」。
她是錦繡養成,珍寶視之,名滿皇室望族,被冠上「花魁女』美名的女子,也是知曉她價值之人,欲奪而得之的一則傳奇,今日,就是她出嫁的日子,她即將由長年居住的紅柱綠瓦雕樑畫棟府邸,嫁人深沉似海,權望一時的侯門。
但是,出嫁並非出自她的意願。
花轎裡的連城,心似油煎,一雙冰肌玉骨的小手,頻頻絞扭著綾羅裁成的新嫁裳。
走出秦府,離開京城後,他們已經進入深山許久,她在眾多的雜音下,聽見了極耳熟的流水聲。他們是否已到了有水之處?
她忍不住偷偷揭開轎帝一隅看向外面,果然,她看見遠方的長橋,橋底下碧綠的水,正在陽光下閃亮著,似乎在向她招手呼喚。
她仔細計算看到達橋面的距離,與轎夫們的腳步,也忙著將頭頂上鳳冠的紅中以珠翠固定好,再將一身過重的飾品自身上卸下,在一切準備就緒後,她忐忑地接著狂跳的心房,緊閉著呼吸,等待就快來臨的時機。
而橋下遠處碧綠的湖水中,離家兩年多的隱城暮霜堂堂主織羅,正懶懶地躺在湖心中唯一的大石上睡午覺,但是他睡得並不好,因為原本安靜得只有鳥鳴聲的山谷裡,多了一大堆吵醒他的噪音。
他皺眉他睜開眼,伸手擋住陽光,只見一群紅杉結綵的人群正在遠處鑼鼓喧天地要過橋,在那陣隊伍中,還有一座醒目的大紅花轎。
他挑高了眉再細看。
八成是有大戶人家要嫁閨女,怪不得連山谷也變得熱鬧非凡,以這種排場來看,坐在轎中的女子應該會嫁給一個門當戶對的郎君才是。
他微笑的想著,這些嫁娶的陣仗,這輩子應該是不會落到他身上來,因為,他才不會那麼倒霉。
是的,他不會那麼倒霉去娶一個女人。
女人這種東西就如他小師弟韓渥所說的,難哄又難纏,像他大師兄韋莊,娶了個凶悍的老婆楚雀,成天被悍妻打打罵罵,而他二師兄飛離更慘,把隱城城主小姐娶來當妻子,對妻子哄哄憐憐愛惜不已,對他們這群師兄弟就冷著一張千年不化的冰塊臉,人前人後兩個樣,竟為了妻子性格轉換無常。
倘若娶妻必須具備耐心、毅力,還要能挨打、挨罵。會哄人、改變性情,像他這種天生就魯莽又粗線條的,恐怕這輩子學也學不來該怎麼去討好一個女人。雖然說自己已到了該成家的年紀了,可是一想到女人,他就全身發冷,有了兩個師兄娶妻血淋淋的前車之鑒,他完全不敢想像自己因一個女人而人生大亂的局面。
他在石上翻了個身,把橋上那些迎親的人群隔離在眼皮外,打算不看不理再睡一場好覺。
花轎已經來到橋面的正中央,橋底就是湖水的最深處,而矯內的連城早已忍耐不住。
她深吸一口氣,無預兆地從行進中的轎內跳出,兩腳方才著地,她便步子不穩地跌落在橋面上。
「花魁女!』走在轎旁的媒婆首先驚叫。
「花魁女跌下轎了,停轎,快停轎!」寶親王府派來迎親的管事也忙著叫轎夫停轎。
花轎突然停下,鑼鼓經樂也亂了調子,驚呼聲此起彼落。
連城顧不得眾人的驚呼和慌張,蓋在臉上的紅巾遮去了所有的視線,她吃力地從地上站起,兩手拉高了裙擺,直覺地衝向她先前已看準的橋欄邊,一心只想脫困跳下水。
護送她的衛兵很快在她抵達橋欄前攔下她,強行拉住了她的雙手,制止了她的行為。
連城奮力掙扎欲逃。
「放開我……放手,讓我牟……」就差那麼一點點的距離,她就能得到自由了,只要能從遠裡跳下去,就能回到水中。
王爺府的待衛冰冷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花魁女,請回轎。」
「放手,你弄痛我了。」吹彈可破的肌膚被扭握著,她忍不住細聲痛呼。
「小心哪,小王爺交代過,千萬別傷了她!」寶親主府的管事慌慌張張趕來他們身邊,連忙移開侍衛粗魯的雙掌,就怕這個小王爺極欲得到的珍寶有一丁點的損傷。
「是」
侍衛聽命地稍放鬆雙掌,就在此時,雙手得到自由的連城又轉身奔向橋欄,小手不停地在橋欄邊摸索著,而後舉腳踏過橋欄,只手撫著橋欄,站在橋外窄窄小小的木頭。
「花魁女!來人……攔著,快去攔著她!」管事被她的舉動嚇得三魂七魄齊飛。
鳳冠上的頭巾雖使她看不見眼前的方向,但往下看,她卻能清楚看見腳下與湖面的距離和高度,生平第一次站在這麼高的地方,她也覺得很害怕,恐懼爭先恐後佔滿她的心房。
「走開……別過來。」隔著頭巾,她轉身顫巍巍對欲靠近她的人說,小手也不自覺握緊橋緣。
「你別往下跳,過來點,站那邊太危險,你快回來……」管事緩緩靠近她,邊說邊勸著。
連城再三地往下看著令她心悸的恐怖高度,她咬咬唇,把心一橫。
「我不嫁小王爺,也不回秦府,你們再攔著我,我不會再任由你們決定我的來去,我不嫁!」她鼓起勇氣,回過頭對所有人宣佈。
「你要對王爺府毀婚?」管事對她這番不敬且失顏面的宣言,忍不住也上了火,勸慰的聲音漸漸轉成憤怒的質問。
她搖搖頭,「我本就不從婚,也從無意出閣,是秦府硬要將我賣給小王爺作妾,你的小王爺若要興訟導委,叫他去找秦府,毀婚的人不是我。」
「能給小王爺作妾,已經是你們秦府祖上積德無上的光榮,你一個小小的平民百姓能嫁人王府,還敢有怨言?」不知感恩的老百姓,能夠嫁入位高權重的王爺府,要燒幾世的香才有這福澤?她竟然還想毀婚?
「我不是秦府的人,我不是,我從來就不是……」連城低垂臻首,聲音顯得很遠,像快被風吹散了似的。
管事在耐性快被她磨盡之前,侍衛上前送上一樣東西,他的臉色驟然一變,又志得意滿起來。
「你是秦府收養的義女,既然被收喜,就該懂得知恩報德,而且,你好像掉了一樣東西。」他舉高了手裡一顆晶瑩閃耀的小小珠球,它在陽光的反射下,立即折射出七彩的色澤。
連城的雙眼被映射在橋面上的虹澤吸引住,她急忙用另一隻手探向懷裡,尋找那顆不曾離身的保命珠子。
「我的寶珠……」不在她的懷裡,怎麼會?
「你跳花轎時,不慎掉在我手裡。」管事提醒她。
「還給我,我不能沒有那顆寶珠。」她慌張地在橋外轉身,伸長了手臂請求。
「想要?想要拿回珠子就立刻給我回花轎!」管事把她的寶珠收進自個兒的袖裡,對她大聲喝令。
「我……」連城的身子晃了晃,小手幾乎握不住橋緣的欄杆。
她不禁猶豫,現在,她只要住了一跳,就可以得到她夢魅以求的自由,不必再任由人指使,不必再做她不願做的事,但她若不聽令回轎,即使她得到了自由,很快便會失去生命,生命與自由哪一個可貴?
她還站在橋外考慮時,隨行的人早在橋上亂成一團,站在橋邊交頭接耳地討論。
「花魁女要逃婚?』為她送嫁打鼓的漢子鼓也不打了,一頭冷汗地看她站在危險的地方。
「她的樣子是要投水自盡……」負責吹笙的人惶惶然瞪大了雙眼。
「她要死?那麼美的姑娘要自盡?」很快地,有更多雜七雜八的聲音加入討論中。
躺在湖中大石上睡午覺的織羅,好夢方酣,卻被遠處橋上的人聲繪吵醒,他悶悶地在石上坐起,不耐地睜開眼。
「吵什麼?」他抬頭望向橋上,而後納悶地搔著發。「怪了,新娘子怎麼出花轎來站在那種地方?」有花轎不坐,跑出來站在那個地方做什麼?
一直在等待連城回應的管事被日頭曬得甚感不耐,他煩躁地揚著手催促。
「快點過來,我們再不走會誤了吉辰,我沒空跟你蘑菇。」他們到王爺府還有好長一段路途,要是誤了時間,只怕小王爺又要大動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