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隱忍地握緊了拳,「我不是你的棋。」
「錯了,你一直都是。」他徐聲輕笑,炯亮的雙眼徘徊在那張美麗的面容上,「這些年來,你一直都在我的眼下。」
「世事難料,你不見得每回都會如願的。」一手掩著胸口的彎月,忍著撕裂身軀的劇痛,揚掌再次喚來她的刀。
「喔?」
她的杏眸裡寫滿寒意,「別想碰雷頤一根寒毛。」
「憑你?」他不以為然地哼了哼。
遲遲等不到碧落的彎月,索性把心一橫,決定靠自己奮力一搏。
只她一人受苦就夠了,她不要雷頤也跟著她遭遇那些。她說過,愛恨一旦提起,就很難放下,在她將愛恨重新提起,而雷頤點燃了她的希望後,她不知道現下的自己,是否還能再承受一次生離。
所謂的相思,是用來補情天、填恨海的彩石,上蒼將它們扔棄在凡間,壓在有情人的身上,是種終其一生都難以負荷的沉重。
不了,那種痛苦一回就夠了。
在肉身即將毀滅的痛感中,彎月將積壓在心中的殺意全部釋放出來,狂裂的刀氣,以毀滅滅地之姿橫掃過整座宅子,沒想到她竟連命也不要的心魔,連忙施法護住自己,在結界圍起之時,他看見,似要將體內的血都吐盡的彎月,搖晃的身於有如秋葉,即將在風中凋零。
在意識即將脫離前,彎月仍不死心地使勁朝他揮出一刀,剎那間,一雙素手突地自鏡中探了出來,捉住彎月的腰肢後,迅速將她拖進鏡中。頓愣了一會的心魔,在反應過來時,即刻衝上前握著銅鏡,看著遠在銅鏡另一頭的鏡妖,正把彎月拖出鏡中。
「你要不要緊?」被她一身血濕嚇得花容失色的碧落,抱緊了蜷縮在懷中的她。
「快走……」力竭的彎月顫著聲,「他很快就會追上來……」
從她的鏡子裡追過來?聽了她的話後,原本還抱有一絲質疑的碧落,轉身看了看那面救她的鏡子,赫然發現,在昏黃的銅鏡裡,隱隱出現了一抹黑色的影子。
躺在她懷中的彎月,喘息地催促著她,「你不是他的對手,走!」
當氣若游絲的彎月又嘔出幾口鮮血時,不再猶疑的碧落當機立斷,將彎月拖抱至一旁靠著後,先是動手砸了那面銅鏡,而後奔回房裡再取來另一面銅鏡放在懷中。
打點好一切後,碧落輕拍著她的面額,「彎月,你醒醒,我們得走了。」
勉強睜開眼的她,孱弱地問:「上哪?」
「妖界。」碧落拉過她的一手將她撐站起來,決定帶她到最安全的避風港。「我就不信那只魔有辦法踏進狐王的地盤!」
「他來了……」感覺到心魔氣息的彎月,站不住腳地靠在碧落肩上。
發現心魔竟用另一面銅鏡追上來後,碧落趕忙自懷中掏出另一面鏡子,但在這同時,另一個不速之客也撿在這時駕到。
「碧落!」大老遠就看見碧落又拿著銅鏡想逃跑,人未到聲先到的黃泉,當下用力朝她大喝。
差點被他的吼聲嚇掉三魂七魄的碧落,呆愣地瞧著選在這節骨眼冒出來的小冤家。
「什麼時候不來偏偏這時來………」這傢伙湊什麼熱鬧呀?
三步作兩步衝進宅裡的黃泉,定立在她面前,兩目直勾勾地盯著這個他不知道已經追捕了幾年的女人。
「這回你跑不掉了……」
眼看著掛在她肩上的彎月已然昏迷,而心魔又快自銅鏡內破鏡而出,急於爭取時間的碧落,在一片慌亂中,驀然冷靜了下來。
「黃泉。」揚手取來心魔所處的那面銅鏡後,她朝他笑得甜甜蜜蜜。
嗅到陰謀味的黃泉,一反心急的前態,因她在見到他後過於燦爛的笑容而擰起劍眉。
她柔聲地問:「你是狐王的兒子、妖界的王子吧?」一個是魔界的頭頭,一個是妖王的獨子,兩者若是打起來,那麼勝敗……應當是差不多吧?
最痛恨有人說他是妖的黃泉,當下面色變得更加陰沉,「我是人。」
「隨便你是什麼都好。」佳人的甜笑說收就收,直接把那個要人命的燙手山芋扔向他,「這個賞給你!」
「這是什……」莫名其妙接住銅鏡的黃泉,尚弄不清這是怎麼回事,就見碧落已施法利用懷中的銅鏡,拉著彎月一腳踏進鏡內,「等等!」
「救人要緊,我先走一步!」趕時間的她在臨走前還不忘交代,「這裡就交給你幫我善後,記住,千萬別死啊!」
「你……」來不及捉住她的黃泉,只能眼睜睜的看她的身影消失在銅鏡裡。
刺耳的嗡鳴聲,在她們走後,緩緩在屋內四處響起.察覺情況有異的黃泉,在見到手中銅鏡裡的黑影已成人面之時,先是揚起一掌擊碎碧落遁走的銅鏡,而後放下手中的銅鏡,朝後退了兩步等待著這個害他又再次讓人跑了的程咬金。
冉冉自鏡中浮現的心魔,在兩腳一踏出鏡中後,隨即張目四處尋找著彎月的身影,站在他身後的黃泉,則是兩手環著胸,準備將火氣好好發洩在這只魔類的身上。
他冷聲談問。「找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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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表情,像是很想哭的模樣。」
碧落的聲音在房中輕輕響起,聽來,像是飄浮在晨間的薄霧。
方睜開眼的彎月,眨著兩眼,看著坐在榻邊執著濕巾替她拭汗的碧落,而後微偏過螓首看向不熟悉的四下,看出她眼底的疑慮是什麼,碧落細心地答道。
「放心,咱們很安全。」雖說狐王並不怎麼歡迎自家地盤來了個神之器,但看在她的面子上,還是勉為其難地收留了她們。
喉際有些乾澀的彎月,試了一會,低低的出聲。
「我做了個夢。」
碧落停下手邊的動作,「夢見什麼?」連睡了好些天,她就只做了個夢?
「雷頤。」彎月平靜地望著床榻上方被覆的絲帳。
「是不好的夢?」若是個美夢,彎月也不至於時而緊鎖著眉心,時而哽聲囈語,讓她這個局外人看了就好生不捨。
「不。」她緩慢地移動著無力的小手,將手心按在胸口,「是美夢,但會痛。」
「會痛?」碧落忍不住挑高了黛眉,「哪痛?」
素白的指尖指向心房,「這裡。」
雷頤曾對她說過,申屠夢不只是歸還了她的噩夢,同時也一進釋放出她的美夢,但雷頤並不知道,對她來說,美夢是種比噩夢還令她傷懷的夢境,只因在她的美夢裡,自始至終,都只有一人在裡頭,而那人,就是雷頤。
夢裡的他,是方成為劍靈的他,意氣風發、睥睨三界,他的存在,不僅對三界來說是獨一無二,在她眼中,他的光芒,同樣也是誰都不能取代。
夢境裡的仙海孤山,則是一則美麗的記憶,在那裡,沒有紛爭喧擾,也無塵世的煩憂,只有兩個相愛的男女,和他倆親手編織的愛情,令她懷念幸福的過去,更懷念被他擁在懷中小心呵護的甜蜜,但在那日過後,她成了被遺忘在天邊的孤月,與她緊密相偎的星子,再也不在她的身旁。
世人不知,月兒之所以美麗,是因有了星子的襯映,月兒之所以裊裊挪移,是因有著星子的牽引。當月兒變得殘缺,孤單成了習慣,她的世界亦失去了光芒。數千年過後,當他再次帶著耀眼的光輝重回她的天際,她才深刻體悟到,她的這片天地,沒有他,是不行的,哪怕是她早已滄桑閱盡,哪怕是破碎得難以再找回原來的自己,她還是渴望他再一次的回眸,抑或再一次的呢喃耳語。碧落遲疑地指向她的心口,「這裡……是為了雷頤一人而痛的?」
「嗯。」
「彎月。」碧落含笑地輕點著她的界尖,「你知道愛與喜歡,這兩者的差別在哪嗎?」
「在哪?」始終不知在拿回愛恨後,自己是否已能重新掌握愛恨的她,眼中有著懵懂。
「在心痛與否之間。」愛情帶給人們最珍貴的禮物,不是海誓山盟、生死相許,而是那份真正活在心底的痛感。
恍然睜大了水眸的彎月,很難相信,她一直認為她很難再次辦到的事,竟早在她的心痛間有了答案。
「其實你一直都還愛著雷頤,你未曾拋棄過他,只是你沒有了愛恨,因此無法分辨那種感覺。」感謝老天,他們並沒有奪走她心痛的權利,也沒奪走她再愛一次的機會。
她茫然地問:「是嗎?」
察覺內室外頭傳來一陣輕響,彎月在枕上轉過頭去,隔著紗簾,見著了那抹方纔還在她的夢裡柔柔撫慰著她的身形。
「是我找他來的。」碧落笑了笑,收拾好榻邊的東西後起身向她叮嚀,「待會與他談完了就歇著吧,你傷得很重,得好好養上一陣子。」
兩眼停留在雷頤臉龐上的彎月,並不知碧落是何時離開的;她靜靜地看著明明才分別了數日,卻讓她覺得她似乎又再等上了千年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