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地,常出現在她夢裡對她說那番話的心魔,此刻在她心中,面孔變得不再那般清晰,那些時常在她夢裡赤眼瞪著向她的人,目光似乎也不再投映至她的身上,而是執刀者本身.總是在她夢中鮮血淋漓的戰場,亦宛如雨後消蝕中的虹霞。
「彎月?」看她兩目似無焦距,雷頤頗擔心地拍著她的面頰。
「沒什麼。」心中盛滿感謝的她,只是朝他輕輕搖首。
「我得走了。」不想因不在的燕吹笛而拖延時間,雷頤在確定她無事後站起身向她交代。「你就暫且留在這吧,待事情辦完了,我會來找你。」
跟在他身後的彎月忙扯住他的衣袖,「你還要去我的那些主人?」
似真似假的笑意掛在他的嘴邊。
「由於你的閱人無數,因此碧落給了我一張很長的名單。」雖然有了申屠夢的幫忙,他是省事不少,可至今仍是有些頑抗分子,並不把他的警告當一回事,因此他非得親自出馬不可。
「別再去了。」拉住他衣袖的小手,在聽了他的話後攢得更緊了。「我不希望三界找上你。」
每當他的身影消失在她的眼前,在他回來後,她的身上就會多了點曾經消失的東西,她知道在他沒拿回她所有東西,他是不會放棄的,當然他也不會把三界看作一回事,可她和他不同,她從來都不喜歡不告而別這種東西,也對別離這字眼存著某種程度的畏懼。
別離後又再見,再見後又別離,她總是會在他離去時不由自主地想著,這回他走,會不會就像數千年前一樣,必須再等上無盡的日子才能再見到他?
雷頤修長的指尖勾劃過她的眼眉,「我既答應過你,就必須信守承諾。」
她還是不想讓他去冒險,「你替我拿回的已夠多了……」
未竟的話語,遭一個涼吻盛住,細碎綿密的吻觸在她唇上徘徊,他伸手攬近她,俯身將她籠罩在他的氣息裡。
「在我回來前,你會在這等我的,是不是?」他戀戀地問,原本打算淺嘗即止的薄唇,在碰觸到她的後,反而捨不得離去。
她皺著眉,「雷頤……」
再次封住那張令他依戀的唇,在她的唇上吸吮一會後,隨即深吻進她口中,以香吸取她的芬芳,她的小手驀地捉扯住他胸前的衣襟,他隨即會意過來,放緩了步調後輾轉輕吮,悄然移至她背後的大掌,在她放鬆了身子時微微使力將她壓進懷裡,彼此身軀相觸體溫相融的感覺,令他滿足得幾乎想歎息。
心思微恍的彎月,在腰肢上的鐵臂挽著她來到丹房外時,再次想確定地看向他的發眸,但在其中,她還是只瞧見了他固執的信念。
她只好讓步,「你自個兒小心點。」
「會的。」他將她被風吹散的髮絲撥至她的耳後,在她眉心印上一吻後,將她推向燕氏大宅的方向。
疾風的吹拂下,雷頤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振蕩地浪的草原中,一手掩著唇踏進宅內的彎月,感覺到他殘留在她身上的氣息,在他離去後仍久久不散,頰上激熱的她舉步繞進她的房裡,低首看著銅鏡裡那個面色酡紅的自己,她忍不住以指輕觸鏡面,甚想將那份在心底燃燒的熱意就這麼留在鏡中。
但存留在鏡中的,並不只是宛如春花初綻的她而已,水眸驀然張大的彎月,詫愕地看著另一名也出現在鏡中的男子,在那瞬間,好不容易才緩和下來的心跳,如遭鞭打般,再次急奔了起來,轟聲隆隆的,幾乎要震破她的耳膜,只覺噩夢的源頭當下全回到眼前的她,緩慢地轉過身,屏住氣息地看向靜站在她身後的心魔。
面如冠玉,一身溫文氣息的心魔,側首笑睨向她。
「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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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低沉的嗓音,迴繞在死寂的室內,似潭不會流動的死水,掩蓋了窗外颯颯如泣的草音,下一刻,在怔忡的彎月能反應過來時,她已揚掌呼喚出狀如鐮月的長刀架刀在手。
對於她的舉動,心魔不以為然,「我若是你,我不會那麼做。」
「把我的東西還給我……」隱然察覺身體裡的氣血開始逆流的她,勉力握緊了刀柄。
「那是屬於我的。」淡看她動了殺意的心魔,非但無懼,反而怡然自得地攏著胸。
「那根本就不是你的。」
她冷冷一應,轉動手腕提起刀身,卻在刀尖方離地時,胸口裡的心如遭錐子狠狠刺中,但她不管,迸射而出的刀氣直取他的頸項,足下未動分毫的心魔,僅是側首閃過刀氣,而後看她頹然倒地。
自繡口中淌流出的鮮血漫了一地,無法阻止全身劇痛的彎月,忍不住弓起身子頑抗,在她猶想伸手握住刀柄時,來到她面前的心魔蹲在她身畔,捉住她的發命她揚起頭。
他遺憾的低喃,「看來,你似乎還是沒學到教訓。」
「別碰我……」她落力想揮開,可方一動,更甚椎心刺骨千倍一萬倍的痛感即扶搖直上,令她昏盲了片刻。
輕脆的彈指聲在她的耳畔傳來。
自她唇邊滴落至地面上的血液,落地有聲,四下突然變得很安靜,費力張開眼的她,當雙目接觸到這片熟悉的景象時,這才發現她又一腳踩進心魔所造的心之獄裡。
與往昔不同,在這片熟悉的心之獄裡,或許是因她的負疚已不再,因此戰場不見了,那些出現過千百回的人們也不在了,可是這一回,她卻看見了雷頤,她看見,當年正在與鬥神交手的雷頤。
雙足被鐵鏈縛在地上的她,仰首怔看著記憶最深處的烙印,遠處天邊,來往交錯的兩道身影,在雲朵間一來一回,也一下又一下地鞭苔著她的心。欲打倒雷頤以證明足以當上鬥神的無冕,在她的眼前,先是毫不留情地以火神打造的神劍將雷頤刺傷,再趁雷頤欲回身去救被三界困住的她時,無冕自雷頤的身後補上一劍,而後手執火神之火,硬生生地將雷頤封回劍中。
「住手——」
劃破幻術的尖叫聲聲迴盪在靜謐的室內,額上佈滿冷汗的彎月拚命大口喘息,一直蹲在她身旁的心魔抬起她的臉龐,頗感不捨地以袖拭著血汗交織的她。在她充滿憤恨的冷眸瞪向他時,他含笑地問。
「你明知道你不能殺我,何必再受苦呢?」
她咬著牙,「你還想自我身上拿走什麼?」
「是時候了。」心魔談談輕道:「我要將你封回刀中。」
如遭雷擊的彎月,顫顫地直向他搖首,在見他欲揚手探向她之時,她忙不迭地施法呼喚這座宅內所有的刀器,企圖借它們代不能動手的她出手,可無視於她的心魔,單靠身上的結界就足以不致遭她傷到分毫,令彎月在無奈之下,只好再靠自己動手。
心魔在她冒著豆大的冷汗,忍疼蓄力之時。陰沉著一張臉想制止她,「再這樣下去,死的可會是你。」
不顧一切以掌擊向他後,感覺體內五臟六腑都因此狠狠擰絞、肝腸寸寸皆斷的她,拖著彷彿不再屬於她的身子,狼狽地退避至妝台邊,冒湧如泉的血水自她的唇邊流出,也自她的兩耳縷縷滑下。
痛楚模糊了神智,也令身軀獲得了片刻的麻痺,眼眸半張半閉的彎月喘著氣,知道以她傷重的情況來看,即便現下她可逃離天問台,她也逃不了多遠,更無法阻止心魔將她封回刀中,當她腳下一軟,忙以兩手撐按在妝台上藉以穩住自己之時,不慎打翻了桌上燕吹笛替她買來的胭脂與粉盒。
淡淡的荷花香氣滲入了空氣中,令她想起在那個泛著荷花香氣的清晨,雷頤將她擁在懷中,低聲說出他的夢想。
我們回仙海孤山,回去看海上的月亮,回去看我們合種的桃花……
她不能死在這。
登時清醒的她用力咬住唇瓣,努力回想著在這時她能向誰求援,當窗外一閃而過的電光打亮了室內時,擱擺在桌面上的銅鏡上映出一串刺眼的光芒。
碧落。
「過來,我保證這回我會好好待你。」心魔朝她伸出一掌。「封了你之後,雷頤就是下一個,你不會寂寞的。」
「你連雷頤都想要?」她不動聲色地靠近桌面上的銅鏡,伸出一指沾了血的指尖,在背後的銅鏡鏡面上,以指書下兩字。
救我。
沒注意到她暗地裡做了什麼的心魔,志得意滿地朝她揚著笑。
「得一神之器,是足以讓我得魔界,但若想得三界,那就非得兩柄神之器不可,我可不希望日後有人得了雷頤來與我作對。」當個魔界之首,並不足以令他感到饜足,他想得到的,是這片天地。
「你一直在等待雷頤出世?」拖延著時間的彎月,只希望碧落能見到她所寫的字。
「對。」在她面前,落落大方的心魔並不想掩飾,「當年我之所以會主動放開你,那是因為,我必須利用你將雷頤引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