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又跑哪去了?
在馬宅裡尋人尋了一整個早上的聖棋,站在宅門前抬手輕拭著額間被日頭曬出的汗水,不放棄尋找的黑眸,持續地在門外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搜尋著那個心情陰晴不定了好幾日的女人。自那夜追問過玉琳關於七情六慾那方面的事後,這些日來,無論他想向她再問些什麼,她的小嘴就像是封上了的蚌殼般,怎麼也不願多吐幾個字,只是一天到晚逼著他看書,而不願多話的她,則是大大違反她的性子,成天靜坐在房內一隅,徹底忽視他之餘,還拒絕與他在言語方面有任何交集。以往幾千年來,被總是愛跟在他身後的她黏慣纏膩了,一時之間,無法適應這種態度落差的聖棋,對現下他倆之間的情況,怎麼也無法習慣,每每回想起她那若即若離的眼神,更讓他的胸臆間堆滿了無所適從的失去感。兩眼沒在外頭大街上找到人後,滿腹無奈的聖棋不禁深吐了口長氣。
他是真的不知該怎麼辦啊,他不知道,該怎麼解決她那些他而起的七情六慾,和她在一塊這麼多年來,他們一向是無話不談、彼此相知的,可在那夜之前,他壓根就不知。他竟會是害她犯下神規神戒的禍首。他該內疚嗎?
或許他是該感到內疚的,他忘不了,那夜她那種孤獨的目光,那目光,就好像……他早已拋棄了她一般。「真是的……」他煩躁地以指梳攏著額前的發。大步朝街上走去,決意到外頭把那個有好幾回逃跑紀錄的同伴給帶回家。在大街上盲目地走了一陣後。聖棋在一處人群聚集的樓台前停下腳步,身形頎長的他,一眼即瞧到擠在人群中湊熱鬧的玉琳,就在他放心地吁了口氣,準備前去帶回她時,人群忽地鼓噪起來,他揚首看去,一名站在高樓上身著紅衣的女人,手執一顆用綵緞紮成的紅球,在眾人嘈雜的嘻笑聲中將它擲下樓……直朝玉琳的頭頂扔去。
「玉琳!」以為上頭那個身著紅衣的女人想暗算她的聖棋,想也不想地立即衝至她面前,一把將她拉至懷裡護著,並揚手接住差點落至她頭上的紅色球形物體。原本看熱鬧看得好好的,卻在突來的天旋地轉間弄花了眼。一時不知發生何事的玉琳,在回過神來後,訥訥地看著那具近在眼前的胸膛。「你沒事吧?」替她接下「暗器」的聖棋,聲音自她的頭頂上傳來。
注意到週遭突然變得過於安靜的玉琳,稍稍推開他的胸膛,不意低首一看,在看清他手中多出了什麼東西後,她當下刷白了一張小臉。「怎麼了?」渾然不知自己闖下什麼禍的聖棋,有些納悶地瞧了瞧突然變得鴉雀無聲的四下。她瞪大了杏眸,伸出一指顫顫地指著他的手中物。
「你……」要命,他是嫌他們的日子過得太安穩、還不夠刺激嗎?
「這個?」聖棋低首看了看手中的東西,覺得它並無危險性後,隨意往身後一扔。深深倒吸口涼氣的玉琳,因他不知情的舉動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她不安地嚥了嚥口水,動作緩慢地抬首看向站在樓台上的那個女人。「嗚哇——」如她所料,下一刻,那個站在上頭拋繡球的大閨女,馬上悲音淒愴地大哭而出。「玉琳,你的臉色不好。」眼看她面色白如新雪,聖棋擔心地捧起她的臉蛋細細端詳,「是哪不舒服嗎?」她不會是在他趕到之前中了這些凡人的什麼暗器吧?「聖、聖棋……」冷汗如雨下的玉琳,害怕地頻扯著他的衣袖。
「嗯?」忙著上上下下檢查著她的聖棋,漫不經心地應著。
「球……」她拉過他的臂膀,指向那顆被他隨意扔棄的繡球,「那顆球…」他皺著眉,「怎麼,不可以亂扔?」不過就是顆紅色的球罷了,她幹嘛這麼緊張?點頭如搗蒜的玉琳,在週遭人們的目光都朝他們集中射過來時,實在不知到底是該速速把惹出禍事的聖棋給帶走,還是如人們所願地叫他去把那顆繡球給拾起。完全不明白情況的聖棋,先是古怪地瞧了四下一會,再低首看著她猶疑不定的面容,而後,以為玉琳是喜歡那顆繡球的他,順她心意地走至那顆被他扔棄的繡球前把它撿起,再轉身將它交給她。「喏,給你。」難得她會有喜歡的東西,喜歡就早說嘛,改日他再去買幾顆回來給她。只覺得自個兒剛逛遍十八層地獄的玉琳,一個頭兩個大地呆望著手中的燙手山芋。原本在聖棋拾起繡球後,放心的吐了口氣的眾人,在他下一步將它轉交給玉琳時,又發出整齊的抽氣聲,就在這時,樓上原本已停止的哭聲,立即像把遭人點燃的蓬火般,捲上重來不說,還愈演愈烈。「玉琳,樓上那個女人愈哭愈大聲了……」飽受噪音的聖棋,掩著兩耳不解地提出疑問,「這顆球到底是做什麼用的?」真小氣,不過是拿了顆球罷了,既然不願給,那為何要扔?大不了待會他買個還給她就是了。掩不住心中爐火燎原的玉琳,抬首狠瞪了他一眼,卻在發現他那雙清亮的黑眸中寫滿了無辜,為之氣結的她,難以相信地怒視了他好一會,而後,她兩手叉著腰肢站在原地,反覆地深深吸氣與深深吐氣。「藏冬所著,人間婚嫁概要。」順過氣後,她抬起一掌,感慨萬千地拍著他的肩頭提醒。「裡頭第七章第三節的內容,你還記不記得?」她不是早就把那本書扔給他瞧過了嗎?這傢伙到底有沒有把書給讀進他的腦袋瓜裡去? 揚高了劍眉的聖棋,一手撫著下頷思索半晌,面色果然在玉琳的冷眼下驟變。「你的意思是……」他表情與聲調皆相當僵硬地啟口,「我接到這顆球就是接到個新娘?」開什麼玩笑,一顆球就代表一段姻緣?這些凡人是閒著沒事幹嗎?玉琳的眸中幾乎要淬出兩柄殺死他的毒箭,「恭喜你,你就要納妾了。「在她話尾一落後,聖祺隨即搶過她手中的繡球,再次將它往後一扔。
「哇啊、我不要活了——」目睹聖棋反應的閨女,悲天慘地的哀號聲又自樓上傳下來,令樓下圍觀的眾人,趕忙在鬧出人命前,七手八腳地把繡球塞回聖棋的手中。聖棋反感地皺了皺眉,二話不說地又想將手上的東西丟至一旁。
在他動手之前,額間青筋直跳的玉琳,一手按下他的臂膀,「你就先拿著吧。「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她,「難道連你也希望我違反神規?」
「不,我只是想告訴你……」已經火大到面無表情的玉琳,一手高指向樓台的上方,「你要是再丟一次,她可能就會直接從上面跳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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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接下繡球,板著臉說明他拒納新妾後,聖棋就拖著玉琳回馬府,既不管女方的家人沿途追至馬府來求情,也不管那名拋下繡球的閨女口口聲聲在鬧自盡了,他仙君老兄說不娶就是不娶,任想結成這樁美事的眾城民再怎麼輪番上陣,再如何橫講豎講,他就是講不通。「仙君……」身為地主,受女方請托出面的馬如常,苦皺著一張臉望向高座在廳中的聖棋。「我拒絕。「心情惡劣的聖祺,不待他說完全文,再一次回拒了他的請求。哼,是圓是扁都沒見過呢,單憑一顆球就要他娶?人間這古怪的婚嫁習俗也未免太一相情願了。還有,就算要他負責,也還輪不到這個莫名其妙的責任,上回他和玉琳喝醉酒後,他們到底有沒有做出糊塗事都還不知道,他若娶了這個來路不明的凡人,犯下神規不說,他豈不是對不起玉琳?現下他滿腦子想解決的責任,就只有坐在他身旁,整晚都待他像塊寒冰,名喚為玉琳的責任。他微轉著黑眸,偷偷瞥向那個他不知為何火冒三丈高的掛名娘子。
坐在廳中,從頭到尾緊斂著黛眉的玉琳,在下一波吵嚷的請求聲再次傳進耳裡時,決定已經受夠這出聖棋惹出來的鬧劇的她,一言不發地起身,打算離開這沸沸揚揚的地方,回房去靜靜耳根子。「你想上哪?」聖棋在她跨出腳步前,一手握住她的皓腕。
自始至終都冷著一張臉的玉琳,不帶同情地瞥他一眼。
「麻煩又不是我惹上身的。」既然他那麼受凡人的歡迎.又不懂得該怎麼徹底拒絕他們,那他就去娶好了,她要來個眼不見為淨。睨眼瞪向她的聖棋,眼中清楚地寫著「別想獨善其身」這六字。
但他沒料到,一手撇開他的玉琳,在她眼裡.竟明明白白描寫著……「你自個兒多多保重」。這女人,還當真想棄他於不顧。
「坐下!」暗自動了怒火的聖棋,咬著牙,朝逕自往廳門走去的玉琳大喝。完全知道他在想什麼的玉琳,壓低了音量,不甘不願地在他耳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