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壘側過臉看了他肅冷的眸子一眼,而後讓步地對他挑挑眉。
收到訊號的燕吹笛,立刻換了張臉,笑咪咪地來到神荼的身畔,用力地拍拍他的背脊,「他就交給你了。」
神荼指著自己的鼻尖,「我?」怎麼他倆說著說著,差事就落到他這個跟班的身上來了?
「別說連一個凡人你都應付不來啊。」燕吹笛一副把他看得很扁的模樣。
「誰說我不行?」激將法隨之奏效,上當的神荼用力哼口氣,躍躍欲試地挽高了兩袖。
「那最好。」得逞的燕家老兄,愉快地朝他揮揮手。
「啊。」慢了片刻才發現上當的神荼,不滿地瞪視著他不負責任的背影,「你……」
「快去!」沒心思看他磨蹭的藏冬,一腳將他踢上前。
刺耳的劍鳴聲倏地在天壇上蔓開來,拔劍出鞘的軒轅岳,兩眼一瞬也不瞬地瞧著朝他走來的神荼。
等不及的鬱壘,早拉著燕吹笛離開火線,揚首在被白雪映亮的壇上張目四望。
「在哪?」
「在這.」走到壇邊西處鬼門角的燕吹笛,以腳撥開地上所積的厚雪,低首直視著腳下天壇上唯一的一塊黑色石板。
「別耗了,會開就快開.」邊回首看著打得如火如荼的那一人一神,藏冬邊催促著半動點靜也無的燕吹笛。
「下去後,你們的動作得快點.」退了兩步,雙手結起法印的燕吹笛邊施法邊提醒他們。「我那頑固師弟,神荼擋不了多久的。」
「知道啦,快點!」不耐的鬱壘與藏冬,兩眼直盯著那塊石板並催他別慢吞吞。
即將開啟鬼門前,燕吹笛又是一陣叮嚀。
「咱們先說好,我只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時限一過,可別怪我撒手不管。」住在皇城裡的那個老妖怪,在軒轅岳動手之後,必定會察覺有外人入侵,他得趕在老妖怪前來助陣前走人先。
「開了!」藏冬興奮地瞧著原本暗色的石板,逐漸變得青炯透明,而後成為一條長長見不著盡處的甬道。
「快走。」鬱壘拎起他的衣領,動作飛快地與他一同躍下甬道。
在他們身影消失在甬道內後,手持法印的燕吹笛回過身來,邊看著正招架著軒轅岳凌厲攻勢的神荼,邊在嘴邊低喃。
「你可給我爭氣點.」拜託拜託,千萬要撐到他們回來。
☆ ☆ ☆「哎呀呀……」站在高處的藏冬掩著嘴低叫。
「是誰說……」朗眉高揚的鬱壘,則是悻悻然地拖著問句,「咱們要偷偷來的?」
他無奈地深吁一口氣,「看樣子是不太可能了。」
雖然說,燕吹笛已很好心地讓他們直通陰界最深處的陰間,避過鬼後與眾鬼將所棲住的陰界上層,直達最下層眾遊魂受罰之地,但,燕吹笛可沒有告訴他們,在這兒看管遊魂的鬼差數目到底有多少。
放眼望去,數之不盡的青炯色鬼眸,在發現有外人到來後,立刻整齊劃一地朝他們望來,他們大約地數了數,為數或許成千上萬,又或許更多。
「我去找鳳舞,他們就交由你打發.」懶得管到底有多少鬼嗅到他們氣息而來了,鬱壘一手按在藏冬的肩頭上把話說完後,便招來伴月,騎著牠往下方飛奔而去。
「慢著,交給我?」藏冬的話尾完全追不上他。
口中訥訥低吟、低低咆吼的鬼差們,或青或紅之眼、長指如簾、齜牙咧嘴,一隻隻朝藏冬的方向走來,有的拿高了手中虐待遊魂的刑具,有的則是流著口涎,迫不及待地想將他生吞下腹。
藏冬高舉兩掌,「先說好,我是個倡導陰陽和平的山神。」
愈是靠近藏冬後,數只在上回神鬼大戰中殘存的鬼差認出當年屠殺眾鬼的藏冬來了,憤極地高叫一聲,呼朋引伴地招來更多恨不得能夠一報前仇的鬼差,隨後張大了利牙銳齒,一鼓作氣地朝藏冬撲去。
「不過,偶爾我也是會不小心露出本性的。」藏冬揚掌一震,先是擊飛了眼前所有站立之鬼,在他們紛紛倒地後,再慢條斯理地看著自己的掌心並歎了口氣。
看著近兩千年沒動過武的拳頭,再看看那些令他沒興致動手的鬼差們,藏冬搔搔發。
「真該順道把嘲風帶來的……」那只獸若是一來,只要張口閉口幾回,或許三兩下就把那些鬼差全都吞下腹了。
呼嘯刺骨的陰風中,騎著伴月疾挺奔馳的鬱壘,飛快地找過脫逃遊魂得受刑的每一處刑場,但眼下所見的每一隻身穿囚衣的遊魂,看來是那般地相似,探目四望,仍是遍尋不著鳳舞後,心急的他忍不住扯開了嗓子。
「鳳舞!」
來來回回受了數回眾苦,就是不肯把忘川水喝下的鳳舞,踩在刀鋒上的雙腳一頓,在刀林間揚起螓首。
「妳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她拉長了雙耳,邊問守川人邊轉眼在暗色中尋找著音源。
「有,我也聽見了……」渾身感到極度不適的守川人,忙不迭地按著胸口護住大亂的心脈,不過一會,明白自己為何會突地如此恐懼害怕的守川人,急看向她,「鳳舞,我想……」
「有神到了。」鳳舞自週遭個個忙著躲避神威的遊魂身上,恍然明白了這一點.「鳳舞!」這一回的喊聲更是清晰,急急竄逃的遊魂掠過站在刀林裡不動的鳳舞,刀林霎時淨空,僅剩她兀自站立在原地。
回震在風中強力的虎嘯聲直抵耳際,鳳舞不敢相信地抬首怔望。
「他……」顫抖不止的守川人躲至一旁,訝看著騎著白虎自天而降的神差。「他該不會就是……」
「他就是鬱壘。」淺淺的笑意漾在鳳舞的唇畔。
守川人的冷汗連串落下,「居然敢追到這來……」沒有搞錯吧?竟不死心到這種程度。
伴月四腳一落地,躍下虎背的鬱壘,在鬼火青焰的光芒下,直朝鳳舞急步跑來。
望著他急於奔向她的模樣,受了數回眾苦,原本渾身疼痛不堪的鳳舞,強忍著眼中感激的淚意,仔細在鬼火下凝睇著鬱壘那張為她惶急不已的臉龐,暖暖的熱意,讓她原本冰封的身心,再次溫暖了起來。
他為她而來。
無論是生前、死後,還是復生,他都為她而來、為她而等、為她而盼。
身體上的疼痛遭到忘卻了,鳳舞看著他朝她走來,一步,又一步,她的心音彷彿也隨著他的步伐而躍動著,冷冽的陰風拂過她的臉龐,拂去了所有飛塵舊往,散去了沉澱在歲月裡的心酸苦痛,此時此刻,她看不見過去,她只見著迎向她的相同愛戀,千年不改,陰陽不變,或許時光與陰陽的界限,從一開始就不曾存在,只因他們的心從未曾有變。
當鬱壘高大的身影再次籠罩住她時,她裝作若無其事地迎向他。
「來得真慢。」她淡淡地說著。
「晚到總比沒到好吧?」拚命壓抑下滿心的激動,站在她面前的鬱壘,給了她一張酷帥的笑臉。
再也撐持不下去的笑意,在頰上消散無蹤,她喉間一緊,忍不住鼻酸地衝進他懷裡,將面頰貼住他的胸膛,一雙小手緊捉住他不放。
「你來了……」她還以為,她又得讓他等上千年了。
抱著一身血濕的她,鬱壘不捨地拉起她佈滿針孔刀割的斑斑小手,再低首看向她血流不止的裸足。
「我沒事。」趕在他自責前,鳳舞忙抹著淚向他搖首,「真的,沒事。」
鬱壘一言不發地擁緊她,在確定她被牢牢地抱在懷中後,細細密密的吻隨即落在她的面容上。
「受不了……」原本被嚇得以為遇上了神後得魂飛魄散的守川人,見著了這幕後,隨即雞皮疙瘩掉滿地,並頻搓著兩臂。
「咱們得快點回去。」鬱壘深吸口氣,打橫抱起鳳舞,將她自刀林裡抱出,再將她放至伴月的身上。
鳳舞回首看了守川人一眼,守川人思索了半晌,走出躲藏之處,不但不招來鬼差圍捕他們,反而還替他們引路走向快捷方式。
當他們來到甬道口時,藏冬正將手中最後一隻鬼差擊暈。
鬱壘涼涼地問:「是誰說不想蹚渾水的?」天界最好戰的神,才不是他這個惡名昭彰的門神,而是這個表面上看來溫和無害,實際上殺戒已經犯到連佛也渡不了的山神。
「啊。」回過神來的藏冬,有點抱歉地掩著嘴,「不知不覺就忘了……」
訥然無言的鳳舞,難以置信地瞧著觸目所及之處,皆佈滿了鬼差的身軀,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微微偏首看向早已收劍,正在揉著鼻子的藏冬。
他撇撇嘴角,「別瞪我,我可沒殺半隻鬼。」真是,光看她的眼就知她在想些什麼.領著他們來的守川人,在聆聽了地底迴盪在風中的異樣音律一會後,臉色驀地變得慘白。
「不好,鬼後知情了!」她急忙上前推著鳳舞,「趁她將六陰差自人間招回之前,你們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