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抑不動?尋或不尋?
該在人間繼續留戀一回嗎?該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嗎?
矛盾似一盆悶火,在心底隱密地燃燒。
該是飛蛾撲火,抑或摒棄愛恨牽念?猶疑一前一後地拉扯他,在他猶不知該如何抉擇之際,他的雙腿已有自己的意志,不受主人所控地踏出了花海,再一次地把前生的痛藏在心底,邁開了腳步,鼓起勇氣前去尋他的今世,去尋找那名命定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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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間有些涼意,緩緩地,順著眉骨遊走,經過眉心,走過閉合的眼簾,路經如羽扇般的眼睫小心輕觸,再橫過鼻樑來到另一邊。
這種感觸像指尖,但它冰涼涼的,似夜間滑過山澗的幽泉。
躺在睡榻上的無音睜不開眼,半夢半醒間,她確實地感覺到有一隻手在撫摸她的臉龐。
開始時,她著實被嚇了一跳,但它動作是那麼溫柔輕緩,令她不由得漸漸地緩下戒心,在察覺它只是來回地撫著她,並無其它舉措,她放鬆了緊繃的身軀,任它在她的面龐上自在徘徊。
像是極有耐心似的,它遍走過她的每一寸容顏,不過多久,宛如暗中牽引著般,指尖開始隨著她不耐的心緒遊走,落在她希望被碰觸到的唇上,沿著唇線細細描繪,再走過微尖的下頷來到白皙的頸間。
她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掙扎欲醒,試著張目,怎奈猶是動彈不得,當指尖迤邐而下,覆在胸前的錦被不再妥貼地蓋在她的身上時,睡衫的領口被揭開了一道縫,指尖清涼的觸感印上她的胸口,她如遭針刺,全身緊張,心不受制地狂跳起來,指尖來到她頸脈,透過粉膚感受著她急速奔竄而過的血液。
在那屏息的一刻,閉目的她忽然在無盡的黑暗中見著一絲光影,熟悉的香氣似糾索的鬼魅纏上她,眼前驀然大亮,迎面而來的粉色紗簾遭風兒吹開,清風徐來,一座沐浴在淒清暮色下的悠古小城,幽幽出現在她的面前。
試著再看清楚點,在小城鋪了泥磚的大道盡處,有座氣派的建築,前植迎客松,後株蕭湘竹,兩側環種斑斕芍葯,在宅院的大門上,各懸了一盞寫了喜字的大紅燈籠,門前人潮如織,似正迎辦著喜事。
可在夕照下,那些人們臉上的神情卻全無喜氣,人人肅穆著臉,眼中有忿有不恥,手邊持棍握棒地嚴陣以待,但她不知他們在等些什麼。
一具被夕陽拉長了的身影出現在遠處的泥磚道上,愈是走近,來者的腳步變得愈不解和緩慢,最後躊躇停立在道上,不知該不該上前走近。
她抬首看去,來者是名身著紅蟒袍的男子,迎著刺目的光影,她看不清他的臉龐,只看見他身後的長髮被落日映照得絲絲閃亮,就在那時,寧靜的空氣裡驟起了一片動盪。
等在宅前的眾人,不知在嘴邊喊些什麼,不一會,眾人扯開了嗓大聲吆喝群起而上,面對著他們的男子怔立在原地,不逃躲也不閃避,眼看他就將落人那群手持武器的人們手中……
停留在頸間的手忽地離開,眼中的夢景一閃而逝,又回歸於黑暗中,不適應的冷空氣再次拂上了她,令她再次清醒過來,當那隻手自她身上移開時,她奮力睜開眼,一骨碌地自榻上坐起。
喘息張目四望,透過窗欞的皎月,在室內灑落一地銀光,在迷離的光影中,她看到一抹似白霧的東西,正無聲逸出她的房門。
無音一瞬也不瞬地望著那抹消逝在她門邊的白霧,不能確定自己又看到了什麼。
方纔,發生了什麼事?
在白霧隱去後,她一手撫上自己的頸間,不知才所感觸到,和所看到光怪陸離的一切,究竟是夢還是真,一滴冷汗滑下她的頰際,睡意全消的她伸手抹去,不敢再獨自一人再睡,下榻穿了鞋後,便習慣性地想去找睡在鄰房的碧落。
走至妝台前拾起涼衫正欲搭上,但她的動作卻止定住,不意望向四神鏡的水眸愕然睜大,她急忙地捧起總會在午後和夜半出現異象的銅鏡,在鏡中所見的,依然是數年來不變的芍葯花海,但不同的是,她卻再也找不到那名站在花叢間流淚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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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時夜來的一場幽夢,逐漸演變成糾纏無止的困境。
那夜,初遇那只遊走在她面容上的手後,這幾日來,那隻手的主人並沒有放過她,夜復一夜下來,它自模糊變得具體,不再似一團白霧,漸漸成形為人形,幾番目送它遠逸後,她開始察覺,這具人形看來……像是名男子的形體。
將花鋤擱在一旁,蹲在花圃裡發呆的無音,心中牽牽唸唸的,儘是那名每夜以珍愛般的動作撫遍她臉龐的男子,在她白皙的面頰上,不受制地淡淡撲上了一層酡澤。
那指尖的觸感,即使天明後,仍在她的心版上縈繞不去,每每經它一觸,她總覺得她的身體像是醒了過來,彷彿是株生長在荒原旱土上的枯苗,變得焦燥、乾渴,惟有這雙似是清涼止燥的冰泉般的大掌,才能消去這一身的難耐和焦渴,不知不覺間,她變得迷戀沈醉,可這份放肆的感覺非但不受世所容,且難以啟齒,畢竟,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是不該有這麼多的……綺念。
然而,令她心懸的事還不止這一椿,自那夜後,長年來鏡中陪伴她的男子便自鏡中消失,她不知他究竟上哪去了,見不著那抹始終與她相依為伴的身影,她的心頭驀地多了一個空曠角落,止不住的思念,令她甚想將他再度尋回鏡中。
春陽艷艷,將目光拉回手邊的工作上,無音這才發覺,為了近來的心事,她已忽略了園中所珍植的花朵許久,尤其,是這株芍葯自山魈那邊得來的花苗……不,已不能再稱它為花苗了,數日未見,也不知它是怎麼回事,先前無論她再怎麼看顧它,它就是沒什麼動靜,怎麼幾日間沒去仔細看它,它就長得跟園子裡其它芍葯一般高了?
驅之不散的迷惘在她的腦中盤旋,她喃聲低念:「來源有問題……」
不過想想,這株芍葯既是那些東西贈的,那麼就算是這株花苗一葉未發,或是一夜之間忽冒了幾丈高,她是都該見怪不怪。
「小姐,有客到。」嬤嬤叫喚的聲音忽自圃外傳來。
她皺眉地向花間探頭,「什麼客人?」不是說賞花的客人們要等花開後才來嗎?怎麼今年提早到了?
嬤嬤沉沉地應道:「老爺聘來的畫匠。」
她的眉心斂得更深了,「畫匠來花相園做什麼?」
「老爺命他將園子裡的芍葯畫下來。」嬤嬤盡責地把話帶到,「還有,他同時也是名花匠,花期就要到了,他可幫小姐的忙。」
「我不需要人幫忙。」不需多想,無音下意識地便回拒。
「但他得住下。」不容得反駁拒絕的制式音調再度響起。
「住這?」她秀眉半挑,「這是老爺的意思?」這麼多年來,花相園從無外客,而今日,她爹居然破例讓外人住進來?
「因本屋那邊女眷人口眾多,讓他一個男人住在那裡不好,所以老爺便將他安置至此。」因那名畫匠的外貌實是太過出眾,為免眾多女眷為之所迷或是所惑,老爺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住在本屋那邊不便,住在她這就好了?孤男寡女的,她的名聲就不重要?
無音不語地在心中盤想著,會讓爹爹做出此等安排的,或許又是因為那些夫人姨太們所授之意。思及此,她便不想再說出何拒辭,反正,他們已習慣她的無言無音了,何況她的話,也不會有人聽進耳。
「我這就去請他入園。」不等她回復,通報完的嬤嬤便逕自地朝園外走去。
無音歎了口氣,一想到又要與人相處,她的心頭便泛過一絲的反感,她試著止遏住那份感覺,環首看向四下,想在外人進園前先找個人來她的身旁陪她,也算是為怕與人相處的她壯膽。
「碧落。」她出聲輕喚那名不知躲在宅裡何處的同居人。
好半天,園中仍是寂靜無聲。
她頭痛地輕撫兩際。該在的時候偏偏不在,那只鏡妖是又跑哪去了?
在嬤嬤的引路下,一名身著白衫的男子輕步入園,猶是站在圃中的無音整斂好了衣著,正想步出圃中時,迎上了那雙細長的眼。
那是雙似曾相識的眼眸,眼前的男子,眉目清朗,五官細緻,像極了圖中優雅的仙人,這張面容,就連她所見過的各等妖鬼精怪,都不及他一半。他的發,黑澤亮眼,順長披在他身後,頂上只束了個素面的玉環,眸光往下,她注意到他的左頰上方有道明顯的疤痕,不但破壞了他一臉的美感和一身的氣韻,更讓人忍不住想為他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