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百花蕭條的擷秋,他仍是辛勤地為花兒們灌溉;大雪天的,他日日都跑去澆花澆樹澆盆栽,也不怕那些無辜的植物因他那多餘的愛心而被凍成冰雕。但他這不按牌理出牌的舉動,卻培育出許多不同品種的異花。
經由他一手栽培的花朵,無論任何品種,季季都綻放,而那奪人炫目的色彩,更是連皇宮御院裡也培養不出來的。經由他的手,那些花兒淬染出來供作染紗原料的花汁,珍貴得有如黃金一般,即使一桶千金,搶破頭想買的也大有人在,令人真不知該說他養花澆水的舉動是雞婆沒大腦呢?還是他的心機太深太聰明了?
「要不要看看我最新練染成功的絲紗?」聶青翼在他仍在思考時,伸出手向他邀請,「今天的冬陽不錯,我將它們拿出來曬了。」
「先看看貨也好。」步千歲也覺得先看完貨,他才好決定今年該標什麼價錢比較妥當。
步出聶府,在聶府府後那佔地數百畝,用來植花淬染的花圃,在北風的吹拂下,老遠就飄來了數不清的異香,讓還沒有走到花圃的步千歲,再一次誠實地說出他藏在心底已久的看法。
「這些不要臉的花……」步千歲絲毫不掩飾他那張惡毒的嘴。「果然是一人種一款,什麼人就種什麼花。」
種的人和花都一樣的搞不清楚季節狀況。
「嘴巴給我小心點。」聶青翼朝他亮出了一隻拳頭。
聰明的步千歲馬上見風轉舵,「我是在說奇人種異花。」
順著花圃小道,穿過各色花朵所造成的曲花幽徑才能抵達的練染房,抬首遠望,遠遠的就看到那些在風中翻飛,在冬日暖陽下待曬的絲紗。但仔細評估貨物價值的步千歲,在這裡除了看到那絲絲縷縷比什麼都珍貴的絲紗外,還看到了另一個像在玩躲貓貓般躲了聶青翼好一陣子的絳棠。
他以肘撞了撞身旁的聶青翼朝他提醒,「那個不是你病了好些天的未婚妻嗎?」
聶青翼轉首看去,在一片繽紛的色彩中見著了那個一身白淨絲裳,面容單薄乾淨、眉目如畫,嘴邊帶著他從未見過的小巧笑靨,正在欣賞他所染的絲紗的絳棠。
他腦際裡的思考在瞬間全然抽空,只徒留她那抹看似輕淺,卻又深深印烙在他心中的笑意。
他很想掏取她的笑顏,讓它恆久地停留在他的掌心裡,只為他徐徐舒放。
在數百上千的竹棚所搭的曬架下,絳棠的指尖戀戀地拂過風中每一串飄蕩的絲紗,和輕柔質感,一一從她的指梢間流洩而過,絳紅、絳紫、杏黃、金黃的色紗,交織出一幅向晚天邊的霞彩;翠藍、藏青、湖綠、墨綠,勾勒出一幅遠山近水蓊翠的綠景;縹、皂、紫、韶、縉,構成了一座錦簇績紛的花城。
即使在這個深雪所封的隆冬、時分,聶青翼的一雙巧手,也能讓春日提早降臨。他對花兒的深情厚意,不只在它們盛綻之時,更在它們花凋令人惋惜之後盡現。
花的美、花的好處,他全都保留了下來,為花兒營造了一個能夠永恆瑰麗的世界,不讓它們只能在匆匆綻放後,成為一幕令人只能回想的陳舊片景。
丁香、玫瑰、相思樹等香味悄悄滲進空氣裡,隨著串串絲紗擺盪飄動,絳棠深深吸嗅著如此難得的百種花朵混淆的芳香,暖暖的冬陽曬在她的臉頰上,令她忍不住閉上眼舒適地體會聚合在她四處的百香和融融日光,感覺自己向來冰冷的身子逐漸暖和了起來,彷彿就要融化在這片聶青翼所營造出來的冬日裡。
「別忘了我剛才說過的話。」步干歲在聶青翼忍不住想走上前接近佳人時,忙在他耳邊提醒,「即使你的手再癢,也把它忍下來。」
眼中只有絳棠的聶青翼推開他,直直地朝絳棠走去,並且放輕了腳步,怕會驚擾了眼前的這幅美景,也怕再次把這個美人嚇得掩吐欲逃。
「你今日看來好多了。」他站在與她甚近的距離輕聲的放口,就看到原陶醉在斑瀾色紗中的絳棠急急旋過身,張大了一雙水眸有些恐懼地看著他。
「嗯。」絳棠緩慢地朝他頷首,想要試著不露痕跡地離這個老是帶給她水禍的男人遠一點,並且強撐著臉色,不要讓被他嚇得花容失色的表情流露出來。
「我聽娘說,你是個織錦娘。」他更朝她踱近步伐,偏首笑問:「有看喜歡的絲紗嗎?」
望著他臉上那份無害的笑意,以及他身邊沒半個能夠再潑她水的工具,讓絳棠忍不住悄悄地放下了對他的戒心。
「太多了。」她笑靨如花地撫著架上垂墜而下的絲紗,「這些顏色,每個都那麼令人愛不釋手。」
為了她的笑意,聶青翼二話不說地將棚架上的各色絲紗取下,將數束已漂洗過並曬好的絲紗遞至她的掌心裡,在她的指間纏繞著。
絳棠不明所以的望著他的舉動,「你在做什麼?」
「讓你愛不釋手。」他挑惑地朝她徐笑,雙手合按著她的柔荑,臉上帶了份非要她收下不可的執著。
她驚喜地睜大了眼,「你要……送給我?」這些看來要費資千金的高級絲紗,他捨得割愛?
「都送給你。」他毫不猶豫地向她點頭,並刻意將她的一雙小手緊緊覆握在他的大掌裡。
「為什麼?」感覺他暖融融的體溫漸漸地滲進了她冰涼的小手裡,絳棠不禁臊紅了臉,試著想抽回自己的手,但他卻不讓。
「只有你才是最配擁有它們的人。」他緩緩地將她拉近面前,低啞地在她的耳畔輕喃,「我相信你這個名噪一時的織錦娘,一定能夠織出它們最美的丰采。」
絳棠微微側過俏臉,專注地打量起他。原來這個男人的腦袋裡,裝的也不完全是水嘛,而且,他似乎已經將她的過去都給打聽清楚了,知道她的喜好、她的專長,並且十分放心將這麼美的東西交給她,絲毫不吝惜。
或許,他是真把她這名未婚妻放在他的心坎上,並不只是隨手指來把她擱放在一旁置之不理的。
他的氣息,淺淺地吹拂在她的面龐上,細細密密的,如他那緊握著她的大掌,正在她的眼眉間輕撫,令她悄然地卸下了從第一眼見到他起,便在心中存有的防衛,令她不住地想再多看他一眼,多瞭解他一分。
她的心,有些動搖。
無上的滿足感,在聶青翼的心頭氾濫著,只因她瞅著他的目光,是那般地真切,本來那遠得他無法靠近的她,此刻就這麼放下了她的心防與他親近。
他的目光再三地流連在她素淨的面容上,不知怎地,總覺得似乎少了些色彩,於是他再自棚架上取來更多的絲紗,紛紛纏繞在她的發上、她的身上,讓她本來素淨無色的樣貌,平添了許多色彩,看來就像朵色彩艷艷的粉妝人兒,有種令他心蕩神馳的異樣美麗。
被他弄得好像是掉進彩色堆裡的絳棠,對這個老是讓她摸不清在想什麼的男人,再次無力地翻著白眼。
「你今天不想再澆我水了嗎?」現在他又換了一個新花樣來捉弄她嗎?
聶青翼的表情顯得很忍讓,「我正在盡力忍下我的衝動。」為了她,他得忍下已有二十多年的積習,不然又會讓她在床上躺上個數日,而在這數日間,他將無法見到她那誘惑他的容顏。
「多謝你的美意。」她將手自他的大掌中收回,朝他彎身致謝後.就打算離開這裡,免得他下一步又不知會對她做出什麼事來。
但她才挪動腳步數步,一股牽扯的力道,便自她右手的小指上傳來,令她不得不停下腳步,低首看著那條不知是何時綁在她指間的紅色絲紗,像條牽情的紅線般,一頭綁在她這,而另一頭正綁在笑得滿面開懷的他的手上。
「你……」現在他又是在做什麼?
「把你綁牢了,你就跑不掉了。」聶青翼得意地舉高手,意味深遠地對她道。
望著彼此指間所綁著的瑰紅紗線,絳棠不禁微微徘紅了臉龐。
不須多事的月老,這凡間,就有個擅作主張的多事男子,不問她的同意,就用這麼一條紅線緊牽住他們。
她還能怎麼跑呢?都已經住在他的府裡與他一起生活了,再過不久,等春日一到,他們便要成親了,即使先前她有諸多不願,但她哪還能有逃離被他所束縛的機會?
聶青翼施著輕柔的力道,一點一點的收拉起手中的絲紗,將她緩緩地拉近自己,在為她解開綁在她指間的絲紗時,悄聲的在她的貝耳問,暖暖地對她叮嚀。
「別跑喔。」
絳棠的小臉霎時撲上兩朵粉嫩嫩的紅霞,飛也似地推開他的胸膛,靜靜凝望他半晌,仍舊是看不清他眼底所存有的意味,好半天,她才遲遲地移動腳步,邊離開這個糾擾得她不知該怎麼去面對的男子,邊去想他的腦袋裡究竟是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