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霞客不禁急如鍋上蟻,「吉時快到了,她到底是跑去哪了?」前陣子看朝雲的樣子和往常一般少言且順從,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她會突然來個不告而別?
暮靄絞扭著衣衫,「師父,賓客們都到齊了,這下該怎麼辦……」
「那還用說?再去找!」染霞客揮著手震聲大吼著,忙把一室的弟子們都給再吼出去尋人。
就在染霞客的吼聲剛落,一道清寂的影子靜立在內堂之外,被染霞客趕出去找人的暮靄,急急忙忙的向外跑出去時,正巧與那抹影子撞個正著。
「師姐?」暮靄一手捂著撞疼的額,怔怔地看著他們快找翻恆山的朝雲就站在她的眼前。
「找我嗎?」朝雲扶穩她的身子,淡淡地看著內堂裡頭快氣翻的染霞客。
「你上哪去了?」暮靄心急如焚地將她拖進去,邊走邊問這個讓每個人都快急死了的朝雲。
她的眼眸裡帶著笑,「練劍。」
「可是你的劍不是……」暮靄狐疑地看向她的腰際,發現那柄數日前被她扔下山崖的浮霧劍正好好的擱掛在她的腰間。
「我將它找回來了。」朝雲提起長劍,愛憐地撫著劍鞘上頭的花紋,「因為,我要靠自己的力量贏回我的未來。」
「朝雲……」見到失蹤已久的朝雲終於出現了,染霞客才放心的喘口氣,但隨即又對她斥道:「你這是什麼模樣?已經要拜堂了,還不快去打扮打扮?」
朝雲緩緩地迎上他的眼眸,冷清地看著他,「沒有必要。」
「什麼叫沒有必要?」染霞客為她突如其來的話語急出一頭汗。
「那日我之所以會回來,是因我要面對你們和面對我自己。」朝雲在他的面前站定,並且揚高了手中的劍表明她的心跡,「但我不想再欺騙自己,所以今日不會有什麼婚禮,有的,只是劍下分勝負。」
未來是她的,人生也是她的,沒有人有權為她決定什麼,更沒有人可以決定她的愛恨、她的良緣。
在這些沒有北堂傲的日子來,她反覆地想著,即使她可以放下一切、拋去恩怨、捨棄浮霧劍,可是那些卻未必會放過她,並且將會如影隨行的伴隨在她的生命裡,時時回來在她的心裡糾擾著,讓她即使離開,也永遠都要背負著。既是如此,那何不回來好好的面對這一切呢?何不正視著自己所想要的,放手一搏?
她不想再漠視自己的心聲,她和北堂傲一樣,她要他們有未來。
「你在說什麼勝負?」染霞客因她臉上那份頑抗的表情而隱隱怒顫著,萬萬沒想到,她這個用來對付其他師門的利器,居然會有反目對內的一日。
朝雲抽出手中的浮霧劍,並將它給向想要迎娶她的染造霜。
「想娶我過門,就得先讓我點頭。」想娶她?那得看他有沒有本事。
「朝雲?」染造霜的腳步忍不住退了幾步,有些害怕地退至染霞客的身旁,悄悄拉著他的衣袖。
她微瞇著眼眸,「我不會承認一個功夫比我差的人是我丈夫。」勝不過她,那他就沒資格與她共偕白首,若是不比她強,她才不願做跟隨在任何人身後的影子。
「是男人的話,就快點過去和她一較高下。」染霞客氣憤地扯開染造霜,推著他上前去把今日最重要的女主角贏回來。
染造霜面色瞬間變得青白,「什麼?」叫他和這個劍藝在師門排第一的師妹比劃?
「賓客都已到齊了,有新郎沒新娘,咱們丟不起那個臉。」染霞客又在他耳邊分析著利弊,不願因兒子的一時膽怯而壞了恆岳派的名聲。
「可是……」猶豫不決的染造霜,在朝雲揚劍待發時,更是遲遲不敢上前。
染霞客一把將他推開,「快去。」
嗡嗡鳴脆的聲響,在朝雲震動的劍尖上泛開了來,宛如一道細緻的樂器正發出悠然的樂音,素手纖纖翻轉,流光之外,劍面映出她雲絮般雪白的面容。
為了她那清亮的眼、粉黨的眉,巧巧如畫的臉龐,染造霜也不禁心動欲試,忘了在她的美的背後有著刺,忘了她有著烈火般的性子,極其容易燒的焚炙,純然一股想要獲得的力量,驅使著他向她盲目的前進,命令他去留下這朵不願停留的纖雲……
但他並沒有看清事情是如何開始以及如何結束的,初初朝她跨出腳步,浮霧劍即在她的腕掌之間輕輕佻轉出一朵劍花,俐落的光影隨即閃濯在他的雙眼之前,他下意識地舉劍防衛四面襲來的劍式、猶未分清辨明它們來自何處方向,朝雲已劍尖一撩、回身一掛,數式之間便擒住他的喉間。
高低立現,不過轉眼。
僅在這片刻間,染造霜看見了他們之間彷彿永遠也拉不近的差距,看清了這朵纖雲離他究竟有多遠,和遠在雲端的她,一點也不願留下的心情。
朝雲挪開劍,淡然地宣佈,「你沒那資格。」
「我讓你走。」帶著無限的遺憾和不捨,染造霜還是為她解開她的束縛,放她回天際。
「站住!」染霞客在朝雲轉身欲走時,推開了大方讓她走的染造霜,在她身後厲聲地喚住她的腳步。
「我不是你的人偶。」在他那不可一切的口氣下,朝雲乾脆將窩藏在她心底的都給挑明了,「這些年來我所做的,已經足以償還你我之間的師徒情分,所以不要再因你的私利而措使我做什麼。從現在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自己。」
「你……」他怒紅了眼,回首斥喝著滿堂定立不敢妄動的弟子,「你們還愣著做什麼?」
朝雲仰首細笑,反過頭來警告他,「若是不怕門下所有弟子全部被我一人所傷,那就儘管叫他們一塊來好了。」她可以在手無縛雞之力時踹倒一座山寨,如今已找回武功的她,當然也可以撂倒一整門的弟子。
在她難得一見的笑意下,沉醉她炫人誘惑的笑顏裡的人,很快地便發現那笑容裡摻雜了多少的自信,原本遵從師命躍躍欲試的人們,也忙停下腳步,在心底估算著以多敵一究竟能在她身上要到幾分好處後,又忙著敲退堂鼓。
「那就由我來清理門戶!」叫不動任何一人的染霞客,氣怒交加之餘,橫下了心,決定就由自己來收回這顆不願再由他掌握的棋子。
朝雲也不把他放在眼底,「雖然與靳旋璣相較起來,我仍略遜他的璇璣劍法一籌,但要對付你,卻已是綽綽有餘。」這些年來她時時與北堂傲交手並不是沒有半分成果的,而她最大的收穫就是,她早就不須依賴師門,以及不須再懼畏這個師父。
「你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染霞客的話聲未落,凌空而來的劍身已抵達她的面前。
這回朝雲不再用他所傳授的任何劍式,僅僅外來的半式未習完的劍法,便已讓染霞客詫異地睜大眼,怔怔地看著她的浮霧劍如快速飛散的薄霧,在他的劍未落前已流竄過他的四肢,並隨後飛快地教劍回鞘。
「這是什麼劍式?」覺得四肢瞬間沉重得似灌了鉛的染霞客,在驟感不對時連忙抬首問她。
「璇璣劍法的卸武式。」連連看靳旋璣在她的面前用了兩次後,她雖是只學到了一點皮毛,但這讓她曾花了數月的時間來解這套劍式仍是不成,還差點因此走火入魔而讓她深切瞭解的卸武式,卻也是對她最有助益的劍式。
染霞客的額間不禁沁下冷汗,「你另投師門?」
「我只是把靳旋璣用在我身上的劍式學成了半式。」她緩緩搖首,眼睫間儘是決絕不再回首的眸光,「這些年來,我自你身上習得了數百式劍法,如今我還你半式獨做武林的卸武式,以供你留待往後去鑽研,咱們之間的情義,就此扯平。」
「你想去哪裡?」染霞客在她提著浮霧劍往外廳走去時,忙挪動著不太聽使喚的身子跟在她的身後問。
「等人。」
原本大廳熱鬧沸騰的一室,正在等候大婚的夫妻出來拜堂的人們,在朝雲隻身出現後,霎時變得沉靜無聲。
絲毫不顧大廳裡所有人都將訝愕的眼神投向她,朝雲自顧自地倚站在高位處,一雙美眸凝望著大門外紛紛前來的人群,企圖在那些人群中尋找著她最想見的一個人。
「等誰?」覺得已顏面盡失的染霞客,忙不迭地挨在她的身邊小聲問。
朝雲並沒有回答,在門外的人群中並沒有見著她所想見的人後,只是合上雙眼耐心地等待著。
「師父,中岳盟主靳旋璣來觀禮了……」暮靄在一室的人們都因他們奇怪的舉動而竊竊私語討論著時,又再度雪上加霜。
染霞客煩燥地隨口應著,「讓他進來。」
「可是北堂傲也跟著來了。」
染霞客心頭一震,「北堂傲?」為什麼他會來此?
閉目等待的朝雲,緩緩地睜開水亮的雙眼,並在唇邊綻出一抹瑰艷的微笑,那笑意是那麼地淺細,輕淡若無,幾乎無法看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