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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綠痕

  她孤不孤寂與他何干?他為何要用那種讓人忍不住想要投靠的眼神看著她?她漸漸覺得,在與他相處的這陣子,她變得好懦弱,變得很希望有人能夠看出她的需要,而不是繼續縱容她將一切掩藏在心底,只是,那個能夠看著她的人,為什麼總是他?

  朝雲無言地看著他的那雙眼,只覺得她不認識眼前這個像是在說著誓言的男子,就是她往日刀來劍往從無交集的對象。在她的印象裡,他也和天上的雲朵那般那麼多變,讓她摸不清他的心,捉不住他真正的樣貌,不知哪個他,才是真的。

  看她又神遊到天外天沒打算回答他,北堂傲喪氣地搖首,真不知她為何每每都會把他的話給想上大半天,然後再把他的問題甩掉當作沒聽見,為何她就是不會針對他的問題,老實的給他一個落實的答案?

  他真的等不下去了,他必須趕在這雲朵又有了變化之前,盡早捕獲她。

  「為什麼你會喚作朝雲?」他這次不再直指問題核心,反而先把圈子兜得很遠,準備一步步的把她的話誘出口,而首先就是得讓她開口。

  對於這種簡單的問題,朝雲果然很快的就回答。

  「我生在清晨。」她微倫著螓首回想,「我師父說,那一天早上,天際有著很美麗的雲朵。」

  「是很美麗。」他話外有話地同意,兩眼在她惑人的面容上徘徊不去,「只是每次看她提著劍想砍我時,我總覺得她的色彩就凋零了幾分。」

  「報師門之仇,是我的使命。」朝雲刻意裝作聽不懂他的弦外之音,淡淡地表明她的立場。

  他嗤之以鼻,「那是你師父加諸在你身上無聊的使命。」世上哪有以殺人為使命的?那些老人們不想因報仇而拼上性命,所以就拿他們的命來拼;更好笑的是,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仇怨。

  「無聊也罷,只是身在師門,我就必須從師。」她又何嘗不是這麼認為?但她又偏偏不能像他一樣全然拋下,目空一切。

  北堂傲緊斂著眉心,「何必當別人的棋子?為何不好好的為自己而活?」

  「你不也一樣?」他要是能只為自己而活的話,他又何必奉命老是與她在恆山上打個不停?

  「我從沒有打算報什麼師門之仇。」他的話卻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那你這些年來……」他找上她,不是為了報仇?那他又何必每次都來向她挑戰,或是扔個挑戰書給?

  「這些年來,我讓你一直跟在身後的理由,難道你還不明白?」偷偷拐著她的話、慢慢地磨著重點的北堂傲,終於把話題拐回他想要知道的問題上。

  四下瞬間寂靜無聲,只剩下他們彼此的心跳聲。

  看著他的眼眸,朝雲心慌慌的,退縮地搖首。

  「不,我不明白……」他們之間的那條界線,他又要跨過去了嗎?為什麼,他就是不肯待在安全範圍內?

  即使她心底早有了答案,可是她不想將它翻出來,就只是繼續將它藏在角落的最深處,因為她怕一旦將它說出口了,那會像是拉出繩團的線頭,將會拉出她愈來愈多的心事來,最後無法挽回……

  她很想做個不識愁滋味的女子,只想收留她生命中讓她曾短綻盛放的春天,不想在歡愉過後,又得去面對它背後無止境的冬日,如果冬日注定要降臨在她的身上的話,那她寧可春天永遠不要來,不要讓她有所期待。

  見她這表情,北堂傲歎了口氣,眼中有掩不住的失望。

  「一定要我對你剖心掏肺的,你才肯說真話嗎?」說她是聰明還是笨呢?或許即使她早就明白了自己的真心,他想,她也不願去承認一切。

  他的話語字字地敲進她的心扉,柔柔糾扯著她的心,牽引著她向他傾倒。

  他摒棄了他的倔傲,首先向她低頭、向她承認,而後他那輕淡若無的失望傳染至她的身上來,急促地催她承接起那顆捧至她面前的真心,不然若是錯過了,她可能永遠也沒第二個機會再得到它。

  可是他們的立場讓她是那麼地猶豫、那麼地不安、那麼地沒把握……

  「朝雲?」在朝雲垂首在他的胸前緊緊環抱著他的胸膛時,透過彼此抵跳的心房,北堂傲知道她動搖了。

  她喃喃的想說服自己,「這是不對的,一定是哪裡出錯了……我們不該是這樣的……」

  「它一點都沒有錯,錯的只是你不肯去面對我們之間罷了。」他用所有的力氣來擁抱她的不安,溫潤的吻悄然地落在她的眉心。

  「北堂傲。」她緩緩抬起頭來,真切地問:「在你的心底,我究竟是誰?」

  「你是我的雲朵。」他虔誠地撫摸著她美麗的臉龐,「你不是恆山盟主的候選人,更不是我師門的宿敵,你是我一直存在腦海裡夜夜惦念的人兒,是我心中的一纖雲。」

  夜風輕輕吹來,混拌著寺後藥草園的花草香味,飄揚在空氣中,戀戀依依地薰染著他們,如此的月夜裡,朝雲不禁神馳,不禁很想逾越。

  臨水方知得月先……

  春日苦短,時日無多,總有一天,他們都要從這迷夢裡醒來的,但在醒來之前,她很想作個夢,捉住水中的那個月亮,不再讓他們分離得遙不可及。

  北堂傲以額抵著她的額際,聲音幾乎消逝在風裡令人聽不清。

  「雖然你已經有了屬於你的天空,但在我那片仍是空白的天際裡,一直都很渴望能收留你這朵纖雲。」

  她不作聲,悄悄地貼進他的胸懷裡,輕盈的,像一朵纖雲。

  ※  ※  ※

  朝雲動作遲緩地拆去發上的望仙雲髻,卸下流鐺環蘇,墨黑如綢的發如瀑洩下直拖曳至她玉白的小腿處。

  伸足輕探這池冷泉的溫度,一陣沁涼直抵她的心梢,她轉首看向綠意叢生的四處,對這些草木掩蔽的作用仍是有些不放心,還是有點怕在白日的時分,就這麼大方的在寺後的冷泉裡淨身和泡浴。

  在這個山頭上,每日只要一過了午後,就熱得像蒸籠,彷彿晚上沁冷的天氣像是一場遙遠的夢。

  為了讓她覺得舒適些,也希望能藉著這座頗具有療效的泉水幫助她療傷,於是她每日在陽光盛照的時辰,都會躲來這清涼的泉水裡,而北堂傲這陣子常趁她泡浴在泉中的時分出寺去,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忙些什麼。

  朝雲將北堂傲借給她穿的衣裳擱在池水旁,在水光灩灩的光影中步入泉水中,讓水緩緩浸沒至她的肩頭,頓時她覺得隱約有些灼熱感的傷處,馬上就舒服了許多。

  她仰靠在池邊看著這座古色古香的枯寺,建築在山壁上的這座懸雲寺,半插飛梁為基,巧借岩石暗托,上載危巖,下臨保谷,真的是一個躲避的好去處,透過清澈的泉水,漾著湛藍天色的水面,悠悠浮過幾朵白雲。

  日復一日,她的心愈來愈像雲朵那般多變,也不知該如何是她。

  有時,她會因為北堂傲一句漫無邊際不經心的話,而輾轉地擱放在心頭琢磨上許久;有時,她會惦念起她已經很久沒有回去過的師門,很想知道那些人,會不會就這樣忘了她,所以才不派人來尋……

  北堂傲和她師門的人們,好像在她的心中進行著一場拉鋸戰。當她理智一些時,她會想要站在師門的那一邊,但當她沉溺在北堂傲的懷抱中時,她又會想要永遠的站在他的這一端。她並不貪心,所以她不想同時擁有這兩者,只是要她去選擇的話,她很怕自己會照著自己的心意,直接選擇北堂傲,而後成為師門眾矢之的。

  她不禁幽幽歎息,掬水洗臉,希望這清澈的泉水不但能為她療傷,還能洗去她的煩惱。

  在她的歎息過後,一抹清楚的投印在水面上的倒影,令她忍不住驚喘,忙不迭地將身子靠緊岸邊,以免春光外露。

  北堂傲好笑地看著她的反應,「不覺得這麼做很多此一舉嗎?」

  「你曾保證會當君子的。」她沒好氣的背對著他說。

  「你相信那句話?」他是很欣慰她對他這麼有信心,只是,他卻對自己很沒信心能不做個小人。

  她紅著俏臉低喃,「現在不信了……」每天只穿著一件薄裳和他處在一塊就算了,連洗澡淨身的當頭他都不放過,總是會挑她無法防備的好時機來捉弄她。

  北堂傲蹲在她的身後,撩起她水中濕淋的發,看它們在水面上彷彿一張黑色的絹繡,平鋪浮放在水面上,瑩瑩閃亮。

  「為什麼歎氣?」她最近常常歎氣,這是她以往不曾有過的情緒,這讓他十分好奇,總是在猜著她是為誰而歎。

  朝雲沒有答話也沒有轉過身來回答他,就怕自己這張容易洩漏心事的臉龐,又會在他的面前不打自招一切,但北堂傲卻不願意她又再當回一隻逃避的小鴕鳥,非要把她最真的一面給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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