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陵城第一富商紫冠府,府裡上上下下、府外的各處商行,在過年的短暫休息後,人人各司其職回歸本位。
府裡的各樓各院管事、商行派來的,照例又在這個時節將蒹葭樓擠得水不通,人手一本帳冊,在樓內樓外等著面見紫冠府掌管內務的主事者。
打從開春後,紫冠府裡便有了人事異動,原本當家主事的步關之在娶得美嬌娘之後,將府中的職位調整。
身為步家長子,步關之不再戴著「紫冠商人」這頂帽子,大江南北地四處走動在外頭做生意,反倒是將這任務傳給了一直在府內掌管所有生計的三弟步千歲,將他扶正為下一任的紫冠商人,而步千歲在府中掌管內務的職缺,三年來一直裝病不問家政。
二弟步熙然取而代之,四弟步少提從旁分擔協助,府內的瑣事與旗下所有的商號則交步少提接管。
除了新婚燕爾的步關之,這年的東風吹起時,便吹亂了其他三個步家男人的生活步調,也吹出了另一種新氣象。
蓀蔑樓的主事堂裡,欲見主事者的管事及下人們一個按著一個,耐心等候著準備將手上的摺子交上去。
只是,在蓀蔑樓的樓上,不時傳來清脆的搓牌聲。
「四爺,皇家織造府向咱們訂了百匹的西域織繡,聖旨明在春末谷雨之前務必將織繡送人,以便織造府為宮妃裁製今年的夏衣。」在人群中排了一個下午的織紡管事,將手中的摺子呈給忙得焦頭爛額的步少提。
在聽了織紡管事的簡報後,步少堤頭也沒抬地看著,並且將呈上來的摺子放在早已堆如山的摺子上,對他吩咐,「把織造府的訂單交給府中的織娘去錦繡樓提貨,摺子和帳單先擱著,晚些我審過了再批貨給織造府。」
領了命的織紡管事才恭敬地退下,府裡禮務坊的管事按著上前講命,「四爺,再過三日便是西郡王的誕辰,你有何吩咐?」
「等會兒你去葵香樓叫管事拿一對金麒麟和一隻玉如意當賀禮,西郡王的賀帖待我寫好後,一併與賀禮差人送去郡王府,還有,遣事派人去知會我三哥一聲。」步少提偏頭想了一會兒,然後將手中批好的摺子往旁一擱,在拿來下一本摺子時沒交代禮務坊的管事,示意身旁記事的小的把這件事記下。
「四爺,這是三爺看了寧府後的總帳冊,數目已由三爺點清了,但府中的古玩和玉器等需拍買的私家收藏,三爺請您代他去寧府清點以便拍買。」步千歲派回來的男僕,在呈上摺子時向步少提轉達步千歲的指示。
額頭微疼的步少提手中的筆停頓了一下,想到三哥又替他找來了更多的額外差事,不由得歎了口氣,「先擱著,等我將寧府的總帳冊審校一回過後,再去寧府一趟。」
「四哥,這是紫冠府旗下商行今年開春後,各行號所呈報的總鋪貨單,請你核校。」厚厚一大堆的摺子重重地擺上桌,讓步少提桌上所剩無幾的空間,頓時被貨單和帳冊佔滿。
望著那高如小山的摺子,步少提隱隱作痛的頭愈來愈疼了。
他擱下手中的筆,垂首皺著眉心,「先拿去管事那兒核對出貨量與鋪貨量是否準確,若是無誤,核校的單據我晚些就開給各商行。」
正當下一個管事要上前呈上摺子時,低首不語的步少抬高了手,示意他們都停一停。
「四爺」這人看著一臉疲累的步少提眉心皺得緊緊的。
「讓我喘口氣……」步少提甩著澀麻的雙手,長長地吐了口大氣,想將胸腔裡的那口悶氣盡數吐出,但當他抬頭看見那些他怎麼做地做不完的事後,一股悶氣令他吐不出也嚥不下。
為什麼他要做這些差事?三哥在家時他要做,換二哥在府內當家時他也要做,他真的是長了一張勞碌命的臉嗎?
步少提兩眼無光地望著堂裡所有等待他的人們,愈看他們愈覺得不平,尤其樓上那些從清早就沒停過的搓牌聲盈繞耳際,使得他的火氣漸漸往上冒。
他推開了堆橫在他身旁的摺子和帳冊,在臉上擠出了一抹強硬的笑容,朝室內所有人伸出一根手指,「給我一刻鐘,你們全都在這兒等一下,我上樓找個人馬上回來。」他一定要去找找害他陷於水深火熱的那幾個人算帳。
就在一座雅致的瑪瑙屏風後,剔透的玉石方桌旁,正坐了四個惹惱步少提的人。
「上開花。」身為牌桌上貴客的南郡王司徒震,心不在焉地擲出牌。
「多謝,承讓。」面龐清秀眉目爽朗的步熙然,兩手忙碌地接下司徒震的牌,笑著伸手朝三位輸家討賭資。
沒用心玩牌的北郡王司馬聖歎,對手中的牌輕喚,「唉,東風不來,可惜了小王一手的好牌。」
「你的東風雖是不來,但咱們等的另一陣風就快到了。」沒把心放在賭桌上的東郡王司空烈,雙著雙耳聆聽踩得又快又急的步子,正往他們這邊衝上來。
「熙然,小弟殺你來了。」沒有皇親架子的司馬聖歎,樂不可支地等著看步熙然遭殃。
步熙然不以為然地挑挑眉,「終於來了?」他還以為他那個老實小弟,會笨笨地在樓下做牛做馬,被那些龐大的差事壓著而不來找他叫苦。
步少提眼瞳裡幾乎要噴出不小的烈焰了,「二哥……」為什麼?他為什麼要在樓下替二哥勞心勞力做個半死?
眼明腳快的步熙然,在步少提想將他拖下牌桌前,先一步地抬起腳擋住向他衝來的小弟,並示意他向在座的貴客請安。
「見過三位郡王。」步少提恭恭敬敬的向號稱「三司」的三位郡王請安,然後眼神立刻射向一臉吊兒郎當的步熙然。
步少提挪開步熙然的大腳,冷瞪向他,「還要玩多久?」自從這三位郡王來他們紫冠府作客之後,二哥就奉命成天陪著這三位貴客,而且二哥不但可以在陪著這三位貴客時,右手打算盤、左手搓麻將,右腳翻帳冊,還可以騰出左腳來踢走他這個打算將他拖去工作的小弟。
「哪兒去了?難道你沒有過人生行樂須及時?」步熙然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又將手伸向牌桌。
步少提一手扯過他的衣領,「現在已是春天了……」打從過完年後,玩了好一陣時日了,他還想玩多久?
司空烈拍拍他的肩,「少提,你二哥打算春天就在牌桌上搓掉,你來這兒向他請安,他不會幫你的。」
把這個春天在牌桌上搓掉?步少提冷眼百瞪著那張作怪的牌桌,衝動的想掀了那張牌桌然後捉人下樓辦事。
四個瞄見步少提眼底怨氣的玩牌者,識趣地相覷一眼,然後在步少提將掀桌的舉動行動之前,同心協力地一塊抬起玉石桌至另一處,讓掀不到桌子的步少提在原地氣得兩肩頻頻打顫。
步少提衝上前一掌重拍在桌面上,義證詞嚴地對步熙然開訓,「二哥,府內當家的人是你,你別再把自個兒的差事推給我行不行?你下牌桌來好嗎?我不能再暗中幫你做了,倘若這事被大哥知道了,你非被大哥剝層皮不可!」
「等我玩膩了再說。」步熙然撥撥耳朵,對這個滿口道理的小弟,一臉不在乎地聳著肩。
「你何時才會膩?」累得不成人樣的步少提非常在意這事。
「少提,這是你二哥今兒個上牌桌前作的詩。」司徒震笑瞇瞇地從懷裡拎出一張紙,慢條斯理地交給正在火氣上頭的步少提。
人不在多,四位則行,有舌夜之娛逆,無男女之區分。
四圈見勝負,得意勿忘形。
賭鬼雲,何厭之有?
步少提攏緊一雙劍眉,對這首被改編且有縮水嫌疑的詩愈看愈眼熟,「陋室銘?」
「不」,一旁的司空烈朝他搖搖食揩,「是賭徒銘。」
「照這詩意……」步少提氣得將手中的紙撕碎,然後扯開了嗓子對緊捂著雙耳的步熙然嚷嚷,「你永遠都不會來幫我!」
步熙然掏掏被吼的耳朵,笑意可鞠地向他請教,「少提,往常千歲都是怎麼和你分配府內的差事?」以前他還在裝病不管府中事務時,府裡大小事都由他和兩個弟弟包辦,但不知他們兩個是怎麼個分配法。
「所有的差事都是我七他三。」也被另外一個哥哥苦毒打咫的步少提,悶悶地吐出三哥在私底下暗坑他的不平等待遇。
「來,讓二哥告訴你咱們倆分配差事的原則。」步熙然含笑地朝他招手,叫他附耳過來聽清楚。
「你也跟三哥一樣講原則?」老實的步少提皺眉地彎下腰問。
「有,而我的原則是……」步熙然一手指著他的鼻尖一手指著自己,自口中吐出更不平等的待遇,「你九,我一。」
「你居然比三哥還狠……」步少提大大地退了好幾步,咬牙切齒地指著這個更苦毒小弟的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