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有傷野焰那麼深嗎?
上回西戎一見,他原以為野焰已經將過往的挫折置之腦後,已在西戎重生全新出發 了,可沒想到,野焰的執著還是在他身上並未離開過,仍舊是將他視為必須超越的強者 ,這片積藏在心中已久的陰影,深到野焰走不出他已經撒手不再保護的背影,深到野焰 的眼中只容得下他這個敵人?他多麼想告訴野焰,他不是敵,無論他身上所流的血液是 屬哪一國,他仍然是一手扶養幼弟長大,依舊只是個希望幼弟能夠直勇無懼面對政局或 是沙場的兄長而已。這些年來,他無一日不期望著,有朝一日,野焰能在朝中大放光芒 ,成為天朝另一顆耀眼的新星,和一條不受任何拘束自在的飛龍。
已經命全線七軍準備應戰的冷天色,臉上躊躇的神色,遠比鐵勒的還來得沉重。
雖然知道兩軍交戰是必然的,事前他也做了不少的心理準備,可一旦真要與多年來 生活在一塊的野焰正面衝突,這種感覺還是讓人的胸口沉甸甸的,每每他一想到常在野 焰臉上出現的開朗笑容,和野焰眼底那份多麼需要鐵勒給予肯定的期待,他就不知該怎 麼帶兵對野焰下手。
「王爺,你真的要……」實在是受不了這種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感覺,冷天色忍不住 想再向鐵勒確定一回。
「不逼雄獅大軍讓道,咱們無法回京。」鐵勒抬起眼眸正色地看向前方,定定地凝 視著掩藏在雪原後方的敵軍。
「可是他是寰王哪。」冷天色忙不迭地提醒,「你不怕他敗了,他會……」野焰的 心思易感敏銳,就怕在被鐵勒重挫後,野焰會從此失去所有的鬥志。
他意喻深長地啟口,語中帶著歎息,「不打倒我,老八永遠也無法面對他的心魔。 」
冷天色滿臉的懷疑,「你願意……輸給寰王嗎?」照他這麼說,他該不會因疼愛野 焰,所以願奉上鐵騎大軍敗給野焰?
「我不打沒勝算的仗。」他可不會為了個人私情而誤了大事。
「那……」冷天色的眉心打了一圈又一圈的結。
轉眼想了想後,他低聲吩咐,「叫北武支軍守住鐵騎大軍腹背並挖壕御襲,再命工 部兩日之內造出渡過彥水的便橋。」
「彥水不是還結冰著?」就算野焰毀了過棲鳳坡後進郡的彥水大橋,在這冰冷的時 節,他們也還是可以踏冰過川。
鐵勒卻有把握地笑了,「有老八在,它會融的。」想回京哪有那麼容易?野焰若是 不使出全力阻止他,那就枉他教了野焰那麼多年了。
「王爺!」冷天色尚未應旨,冷不防地,一道急切的男音自他們身後傳來。
他們兩人回過頭來,就見找不到人的佐將軍邊策馬馳向他們,邊朝他們大叫。
「十公主不見了!」
鐵勒微微一怔,隨即明白戀姬會在此時離營是為了誰。
「王爺。」眼尖的冷天色一手指向前方的雪原,一匹快馬正自營中疾馳而出,踏蹄 奔向屬於敵方的棲鳳坡。
「天色,在我回來前先別動手。」鐵勒拉緊韁繩,決意由自己快馬追回她。
***
雪寒霜重,沉默的雄獅大軍,在漫天飛雪的雪原上,幾乎融為天地間的雪色一景。
冷滄浪在雪地裡踩出一個又一個深印的步印,來到站在獅子鬃旁,獨自一人在雪中 遠望鐵騎大軍的野焰身邊。
立足停頓,靜靜看著野焰的側臉,他看見野焰的眸心不安地浮動,一如初出西戎, 準備來到中土與鐵騎大軍遭遇時的表情。在全軍東進的這段期間,野焰的話變少了,也 不愛笑了,鎮日心事重重卻又下願開口說出來,看在他眼中,他有說不出口的不捨。
浪費了那麼多的時間屯軍棲鳳坡,野焰不回京兆幫忙律滔,就只是在這裡一直等待 鐵勒,無論軍中大將們再怎麼心急,或是催促他去向野焰說上一說,但他就是不開口過 問或是在這事上頭置喙,為的,就是因他明瞭野焰的心情,他知道,野焰將自己逼到什 麼程度,因此他不想去催野焰斷下決心,他希望野焰能夠自己走出來。
「敵方有動靜了嗎?」野焰雙目一瞬也不瞬地看著遠方,才開口,口中的熱氣便化 為茫茫雪地裡的白霧。
「探子說,刺王已下令全軍準備進襲,或許不日就將進攻。」冷滄浪歎了口氣,伸 手撫去他肩上過多的積雪,就怕他在雪地裡待太久了會凍著。
猶豫在野焰的眼中一閃而過,更多無法遏止的害怕與茫然在他心頭一擁而上。
不該是這樣的,他預想中的情況,不該是這種情景的。
停軍在降龍坡的鐵騎大軍人數,遠遠超過他初時的估計,按理說,帶著十五萬大軍 進攻北武國的鐵勒,旗下兵力應當會被北武王削減至十萬或是八萬左右,誰也沒想到, 鐵騎大軍非但未減,還額外吸收了北武國的兵力,使得大軍的人數直逼三十萬,北武王 究竟是怎麼了?不但沒消耗掉鐵騎大軍的戰力,反而像是全力支持鐵勒似地,更壯盛了 鐵勒的軍容。
雖然他也早就吸收了西戎的兵力,帶來了將近二十萬大軍,可兩者相較之下,敵眾 我寡,這場仗再怎麼算,他的勝算也不大,他不得不怕,若是鐵勒的戰技高出他一籌, 雄獅大軍將會盡沒於棲鳳坡,而更令他害怕的是,萬一他僥倖打下鐵勒,他該怎麼辦? 他無法想像天朝沒有鐵勒的情景,也無法想像沒有鐵勒的未來,一直以來,鐵勒就是引 領他前進和追逐的目標,若是沒有鐵勒,他會失去方向的。
對他而言,鐵勒是一座照亮他生命的燈塔,雖讓他的身後產生了揮之不去的暗影, 可同時也為他帶來了希望,這些年來,縱使離開鐵勒的他站得再高、走得再遠,他仍舊 是無法不抬首看向一身光芒的鐵勒,因為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只要讓他知道,在他的面 前,還有個為他遮擋風雨的鐵勒,他就可以安然的往前走,可如今,他已定至盡頭來到 鐵勒的身邊,再沒有前進的目標了,他雖渴望能打倒鐵勒以證明自己的能力,可是,他 也不願見鐵勒會有失敗的一天……他不想動手,也做不到。
在他沉默了好一陣子後,冷滄浪忍不住伸手推推他。
「王爺?」他怎麼沒下文了?敵軍就要進攻了,現下全軍都在等著他的發落呢。
野焰緊捉著手中的韁繩,緊閉著唇不發一語,冷滄浪定眼細看,赫然發現那兩條不 斷震動的韁繩,是源自兩手頻頻打顫的野焰,將手放在他的肩上,更可以感受到他渾身 明顯的顫抖。
「你可以的,你辦得到的。」冷滄浪拉開他握得死緊的掌心,用溫暖的大掌緊密地 將它包攏住,並揚首看進他惶然的眸底,「不管結果是如何,你只要盡了力就好。」
野焰深吸口氣,抬起一手朝身後勾了勾,「小花,粉黛進京了嗎?」
「應當就快抵京了。」站在遠處的花間佐立即來到他的身後答覆。
被蒙在鼓裡的冷滄浪揚高了兩眉,「你事前就叫她進京?」軍力都已經這麼懸殊了 ,他竟然還分散雄獅大軍的兵力?
「為免五哥會有危險,我要她先去幫五哥。」野焰深深吐出一口氣,「因為我知道 ,短時間內,我將無法進京助五哥一臂之力。」
「王爺,咱們何時進攻?」花間佐憂愁地轉著十指,直在心底認為他們實在是不能 繼續拖下去了,再這麼耗著,大軍的糧草恐將會是個問題。
「我……」野焰像是梗住了,聲音緊縮在喉際。
「放手一搏吧。」冷滄浪微笑地拍著他的肩頭,「成功雖不是上天注定,但失敗, 也絕非宿命。」
他靜靜地看著冷滄浪支持的笑臉,記憶中,鐵勒好像不曾對他笑過,鐵勒總是厲色 以對,他還記得,多年前,鐵勒在趕他離開北狄時曾對他說過……你該長大了。
他是該讓鐵勒看看他成長到什麼地步了。
「小花。」他攏聚起心神,振作了精神後彈指問向花間佐:「命後備軍團護糧退向 靈山,鐵騎大軍若是想越過彥水就命左翼軍點火,右翼軍繞到他們後頭了沒?」
「就快了。」總算聽到指令的花間佐眉開眼笑的回答。
「到了敵軍腹背後,就著手準備炮轟。」那幾座律滔特意為他購來的火炮,可不能 備而不用,浪費了律滔的好意。
「是。」得令的花間佐方抬起頭來,便瞪大了兩眼,「王……王爺?」
「怎麼了?」野焰不解地盯著他古怪的神色。
花間佐一手指向他身後,「那個人該不會是……」
野焰回過頭來,在飛雪籠罩的雪原上,找到了一抹令他難以置信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