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他卻拉住她,炯亮的眼眸,看似暗夜裡的焚星,即使是在最後,也要綻 放最後一分的燦爛。
她緊咬著下唇,「你不見他最後一面?」
他的眼中閃著淚意,「王爺會傷心的…『﹒﹒」這些日子來,風淮所遭受的打擊夠 多了,他不敢想像,心房柔軟的風淮在面離死別時會有何種心情,他更怕,捨不下風淮 的他,會因此而無法安然閉上雙眼。
強烈的鼻酸令她無法發聲,生命在她手中流逝的感覺更讓她心慌,可是定眼看著他 眼睫間的淚意,她又只能強忍下一切,命令自己冷靜地來面對眼前的離別。
久久,她終於啟口,「你有什ど遺憾嗎?有沒有什ど是希望我為你完成的?」
「有。」宮懸雨憾然地閉上雙眼,「我很想再看一次王爺和他兄弟們在一起時的笑 臉……」
她的淚,暗暗滴落至他的臉龐上,溫暖的淚滴,卻在燭火的搖曳下逐漸變得冰冷, 一如他的身軀。
「懸雨?」無愁不確定地喚,多ど想把宮懸雨不睜開眼的模樣當成是夢魔一場,渴 望在下一個清醒時,他就能又再睜開眼,蹦蹦跳跳地走出這道房門。
沒有人回答她,任憑她的呼喚沉澱在凝窒的空氣裡,沒有一絲響應。
在外頭宮燈的照耀下,龐雲站在門前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被府裡衛官的通報而驚醒的他,在知道風淮的門前沒有宮懸雨看守著時,心下已大 概有了幾分譜,可是他還是要證實他心後的那份恐慌,以及那份難以彌補的愧疚感,直 到他按循著血跡來到無愁的房前,他才知道他的這雙手,造成了什ど。
「你要做什ど?」無愁眨去眼中的淚水,怔怔地看著他將官懸雨自她的腿上移開。
他的眼中帶著愧色,「送他回家,回宮家。」該讓他回家了,盡責付出了那ど多年 後,是該讓他回家好好休息了。
「可是風淮…﹒」
「別讓他看見……」龐雲難忍地垂下眼簾,不住地向她搖首,「先不要讓他知道… …」
她淡淡垂下淚眸,「瞞不住的。」真能瞞得住就好了,她又何嘗不希望風難不知不 曉。
他負疚的喘息又急又重,「我一直以為,我沒有錯,可是現在我才知道,我錯得離 譜……」為什ど他會認為以惡制惡是個好法子呢?當初,他又怎會認為風淮的善良是不 需存在的呢?若是他謹守風淮的囑咐,那ど今日也不會發生這些。
「現在後悔,太遲了。」她當然知道他是為了什ど而採取那種作法,只是,或許連 她也沒料到,在這座皇城裡,所有的愛恨情仇都不會照著一定的規則來的,即使龐雲能 算盡一切,可他也無法看容人心。
『你去跟王爺說吧,你懂他。」他懇求地看向她,「現在的我……無法面對他。」
一顆晶淚自她的眼角滑落,「就是因為懂,所以我才說不出口……」
窗外的落雪停止後,大地無聲,雪夜很安靜。
無愁心神飄飄蕩蕩地來到風淮的門前,低首看著門口滴落的點點血漬,她找不到勇 氣踏進他的房裡。
風寒未癒的風淮睡得很熟,她輕輕掩上門扉來到床前,帶著冷意的小手在他的臉龐 上輕拍著,他模糊地睜開眼,在察覺眼前的人影後跳坐起來,伸手想要點燈,她卻按住 他的手,不讓。
自她淺淺的氣息中,剛自夢中醒來的風難認出了她,但就著她儒濕的小手撫觸,他 有些愕然,翻開她的掌心,那上頭未予的液體,在他心頭泛起強烈的不安。
他急切地問:『發生什ど事?」
無愁不發一言地將他擁入懷中,用力地想要分擔,可是她卻發現,她根本就無能為 力,這種痛,誰也替他擔不了。
因為她的不言不語,因為她激越的舉止,對於出了什ど事,風淮心中霎時有數,只 是,他無法想像,更想要去抵抗她開口說出的那一刻,耳畔的心跳聲轟隆隆的,一聲比 一聲急,像是刑場上的陣陣催人魂的擂鼓聲,令人心驚膽顫又神魂欲斷。
「是誰?」他的聲調裡,隱約地滲入了些許抖瑟。
「懸雨。」她躊躇了許久,還是狠下心開口。
風淮的腦際頓時空茫一片,緩緩地推開她,瞪大的眼瞳,看來像是暗夜裡的兩潭死 水。
時光的記憶扉頁,忽然在風淮的腦海中翻飛了起來,在寒暑、春秋的流轉中,宮懸 雨的臉龐是如此的清晰、是那ど的近,每一個畫面,爭先恐後地躍上他的心頭。
宮懸雨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時所漾出的笑臉、十年來一直跟隨在他身旁的側影、總 喜歡用重複詞彙的說話方式皆歷歷在目,當他選擇遠離京兆時,宮懸雨二話不說地背起 包袱跟著他上路,那堅定不移的腳步聲,也還在他的耳際徘徊……彷彿剛發生的一如昨 日般,都還鮮明地—一烙印在他的心版上,可那昨日,卻如握在手中的沙,不理會他的 反對,也無視於他的請求,正—一傾漏出他的指縫,無論他握得再怎ど用力再怎ど緊, 它依然止不住地逝去,而他,卻什ど也都留不住。
「風淮……」無愁遲疑地朝他伸出手。
風淮迴避她的碰觸,拒絕接受她此時所提供的任何寬慰,低首弓著背脊,獨自咬緊 牙關去承受那份錐心刺骨的疼痛。但在他乾澀的眼眶裡,沒有絲毫淚意,只因為再多的 淚水,也洗不去那份濃重的哀傷,此刻洶湧而上的哽咽,緊窒得讓他喉際發疼,但他, 努力地將它壓下去,耗盡力氣的,將它壓回再也無法風平浪靜的心裡。
很痛,心房遭人生生地助去一部份的感覺很痛,讓他的知覺幾乎麻痺,雖然宮懸雨 並不是他的血親也不是手足,但卻比任何人都還要熟知他、比誰都懂他,與他相處的時 間也較誰都來得久,或許在不知不覺間,他早已忘了宮懸雨是為何而出現在他身邊,所 肩負的使命又是什ど,他只知道,懸雨是他的家人。
無愁以手掩住口鼻,不願讓任何微弱的泣音逸出,更不敢不經他允許地掉下一顆淚 滴,只因她怕,怕會讓傷心的他更難過得無以復加。
沉默地看著他急速起伏抽搐的背脊,她深深地覺得,他像人,他從不掩飾自己,他 有喜怒哀樂,也會暢笑落淚,不似其它的是子,即使是失去了,也無動於衷。
「懸雨他……」她閉上眼,忠實地向他轉述,「他很想再看一次,當你和你兄弟們 在一起時的笑臉。」
尖銳而深痛的喘息,嘶嘶地劃破了室內的幽暗,風淮繃緊了身子僵固不動,十指深 刻地陷入掌心裡,一指一印地刺進掌中,同時也戳向他心灰意冷的心口。
他多ど渴望,他能更加善忘些,忘了眼前所見所聞的一切,忘了心頭濤濤湧上的恨 意,忘了他那自私的心願,讓一切重頭來過,把已經失去或是正在消失的那些都捉回他 的手心裡,可是在門外,有著明日正等待著他,在已經選擇了後,就再不能回頭了,現 在的他只能繼續一步步朝他的目標走下去,無論曾發生什ど事,也不管他曾付出了什ど 樣的代價。
但,這樣的心碎欲裂,究竟可以換來怎樣的夢想?
執意仰首朝向日光,逆著風向行走,究竟能夠走到什ど地方?
會不會到了盡頭時,與他同行的人,都早已—一在路途上離他而去,最後只留下孤 獨一人的他?到底該怎ど走才是正確的?他該怎ど做,才能夠在得到之前阻止再次的失 去?
「不要放棄,因為你還有我……」無愁伏在他身上落淚紛紛,「你還有我,請你為 了我存在……」
風淮始終沒有開口,任無邊的黑暗朝他包圍掩沒,許久後,他緩緩仰起頭,嘶啞的 音息自他的喉際竄出,一聲聲地,迴盪在沉寂的黑暗裡。
「風淮,風淮……」無愁攬住他的肩膀,一聲聲地在他耳邊低喚,直到她,再也發 不出任何聲音。
天候還是一樣地清寒,但落雪的數量愈來愈少,薄薄的雪花隨著風兒一吹,就飄離 了它原本該落下的路徑,飛奔向不知歸處的遠方。
那夜過後,風淮將自己關在房內不見任何人,執意將自己沉陷在黑暗裡,直到等在 房外不肯離開的無愁病臥在他的門前,風淮才有如大夢初醒般地回過神,打開房門抱著 無愁去就醫,接下來,他又在無愁的病房裡待了數日。
好不容易等到風淮踏出房門外,等著他主事和發落的龐雲,立即主動地來到他的書 齋裡訪罪。
「王爺,我……」面色灰敗的龐雲猶豫地啟口,但終究還是無法吐出完整的字句。
「我不想聽自責的話。」風淮沒有理會他的表情,坐在椅內專注地看著宮懸雨遺留 下來的那柄墨陽寶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