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噴噴,居然射偏了。」悠悠哉哉半躺在長椅上的霍韃,揚起一手遮著刺眼的陽光 ,邊對發箭後的成果喃聲抱怨。
「再試試手氣?」一隻潔白的柔葵拈來一柄長箭,將它遞至他的面前。
「好主意。」霍韃側首看了體己的冷鳳樓一眼,不客氣地咧出一抹笑,接過箭隨即 再度轉身搭上。
遭人一箭射穿朝帽的獨孤冉,氣急敗壞地在桅竿之間四處藏躲。
「霍韃!」他不是待在南蠻嗎?為什麼會跑到南海來?難道他又擴張疆域的版圖, 也將南海納入他的鎮守範圍內了?
「別動別動……」又拿來一箭的霍韃,瞄準的箭尖跟著他四處晃動,「我希望能拿 得完整一點。」要是一個不小心射壤那就糟了,他的巫師可不收有瑕疵的次級品。
由於兩船緊連靠在一起,而霍韃的嗓門又夠大,因此獨孤再將他話裡的每個字都聽 得清清楚楚,只是他不明白,霍韃怎會突然出現在此,更不敢相信這個野蠻人,居然就 在眾目睽睽之下,大剌刺地把他的命拿來玩。
「你竟敢對我這麼做!」躲得不夠快,繫在肩上的外衫穗結,在轉瞬間被射穿落地 ,使得整件朝服也隨之自他的身上溜了下來,深感辱蔑的獨孤冉漲紅了一張瞼,停下來 張大了嘴朝他咆吼。
「再來一箭。」霍韃兩眼霎時瞇成一道細縫,坐直了身子,大掌朝身後攤了攤。
冷鳳樓頂著一張冷冷的玉容問:「還不夠?」他是真想射死獨孤冉才甘心嗎?
「他不是問我敢不敢?」他揚掌一把摟近她,唇懸在她的芳唇不到兩寸的距離前, 對她輕呵著熱氣,「不好好回答他一下怎麼行?」
她一手捂上他的嘴,一手扳開他爬上來的大掌,再轉身交給他一柄箭,然後與他拉 開一個間距,動作例落一氣呵成。
他滿是惋惜地盯著她在陽光下看來鮮嫩欲滴的芳唇一會,挫敗地轉身拉滿弓,把獨 孤與當成出氣對象。
愈瞄愈精確的霍韃,當他以銳利的箭鋒劃過獨孤冉的頸綠,留下一道長曳的血痕時 ,獨孤冉才更正的明白霍韃並不是在玩樂,霍韃是真的想取他的性命。
「住手!」獨孤冉緊抱著可抵擋的桅竿朝他大喊,「即使你身為皇子,但行刺國舅 依然是死罪!」
霍韃甩著發,狂囂地朝他笑,「那又怎樣?」連續暗殺兩名皇子,不也是死罪?一 次抵兩次,他還很不夠本呢。
「護……護駕!」獨孤冉在他又轉身去找箭時,慌慌張張地想躲進船上已被對面那 些大炮嚇得兵荒馬亂的人群裡。
被冷落在一旁的商船,船上所有原本都在備戰的人馬,此時眾人的腳跟皆定立在船 板上,動也不動地看著眼前亂七八糟的景象,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狀況,讓他們全都忘 了他們千里迢迢趕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
就著陽光在海面上反射的刺目光影,頓愣了很久的懷熾,才勉強認出遠處那個頂著 一頭被海風吹得散亂的長髮,一腳跨站在船舷上,衣衫不整袒露著精壯的胸膛,拿著筋 只瞄準獨孤冉一人肆無忌憚亂射的那傢伙,好像就是他八百年沒見,且惡名昭彰的親手 足兄弟。
「三……三哥?」幾年不見,他怎麼變得更瘋了?
「先別管霍韃了,在船沉之前,看情形他還會跟獨孤冉磨很久。」冷天海頭一個回 過神來,拉著懷熾走向船上擱放的小舟,「咱們趁現在快點去搶人。」
趁著獨孤再忙著逃命,和船上原本看守著她的人急去護駕,堤邑在一片慌亂中悄悄 退至船邊。
低首看著底下波濤蕩漾的海面,想趁亂離開的堤邑,勇氣迅即流失了一半,尤其這 種高度,更是令她不禁感到害怕,於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她,只能無措地站在船邊 不知該怎麼辦。
「跳下來」在三船大亂時,已乘著小舟前來的懷熾,在掌舵的冷天海和一名親衛合 力將小舟穩當地挨靠停妥在船畔後,站在船頭朝她張開雙臂。
堤邑旋過身,難以相信她逃避千里的懷熾,就站在她的下方,用他曾接她下牆的姿 態等待著她。
總在她午夜夢迥時出現在耳畔的話語,在她怔然無語時,再一次清楚地傳送她的耳 底,喚醒她所有壓抑的情悻。
「我會接著你。」
眼眶有些一灼燙,她以袖掩著嘴,強忍著心底那份無可遏止的龐大思念。
啊,依然是他。
他沒變,他依然是她從前的懷熾。
回憶霎時滲透她的心房,那個在天際掛滿火樹銀花,湖面上吹來悠悠的香氣,令她 難以忘懷的夜晚,她還小心地保存在心底最深處,而那時他將她包圍在他的小世界裡, 他眼底的情不自禁,也還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裡。
她還記得,那時他的眼眸就和現在一樣,她也記得她願冒風險出門,就是為了想親 近他這雙看來甚是溫柔的眸子,更記得,在頭一次樓進他的懷抱時,心滿意足地覺得, 他的那片胸膛就是她此生的歸屬。
她的歸屬來迎接她了,再一次地把她所有的傾心和最初的思慕給帶來了。這個男人 ,是她曾極力想要離開的,可是在離開後,又無時無刻不在盼望和思念的煎熬中度過, 令她幾乎要恨起自己的軟弱,也恨起自己那顆明知要捨,卻還是依依難捨的芳心。
努力壓抑住潰堤的思念,堤邑汲著淚,衣衫被海風吹得像是一雙高揚的羽翅!她低 首看著他,很想,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一切都重新來過,可是,她不知她的歸屬是否還 依舊存在,他是否還會敞開懷抱再一次地擁抱她,是否又會突然改變,讓她再次陷入兩 面為難。
她沒有再一次踏入混著瑰麗和陰暗的夢境裡的勇氣。
等待了半天卻沒見她有絲毫的動靜,深怕她不願歸來的懷熾,在看見她身後翻飛的 衣衫時,令他想到了他的羽衣仙子,猛然地,他把心一橫,在冷天海來不及阻止下,縱 身躍進海裡,拍來的浪濤很快便淹沒了他。
「懷熾,」堤邑心慌地俯在船邊大叫,用力揮開眼底的淚霧,拚命在湛藍的海水裡 尋找他的身影。
冷天海不可思議地繞高了眉,「不會吧?」懷熾不是泅水能手嗎?怎麼一下去…… 就不上來了?他是在搞什麼鬼?
可是時間不斷逝去,冷天海在懷熾久未浮上海面時,頓時撤走了心中的懷疑也慌亂 了起來,馬上扔去腰間的佩劍和脫下身上的外衫,打算下海救人。
一抹自高處墜落的纖細人影,在冷天海的面前拍擊起一朵漣漪似的浪花,同時也止 住了他的動作。
他臉色頓時顯得更加青慘,不斷扭頭左看右看。
「連你也……」她不是旱鴨子嗎?上回她還差點死在府裡的小湖中,她、她……怎 麼也跳下去了?現在他是要先救哪一個?
波動的海濤底下,燦陽的光線化為一束束的發光體,極其優雅地在水晶世界中舞動 著,因想救懷熾而跳海的堤邑,在直墜下海後才憶起自己不會游水,因此她此刻並沒有 機會去欣賞眼前的美景,她正合著眼兩手緊掩著口鼻,無助地任自己的身軀往下沉,但 就在她感到自己快窒息時,一雙健臂忽地拉提著她的腰肢,直帶著她朝明亮的海面浮去 。
浮出海面後,大量新鮮的空氣灌進她的肺葉裡,還睜不開眼的她,感覺有人一手圈 著她的腰身,在她的身後,還有一隻大掌溫柔地拍撫著她讓她順過氣來,但這身軀貼合 的感覺、這溫柔的氣息太過熟悉,就像是……她迅即睜開眼,一瞬也不瞬地看著近在眼 前的懷熾。
懷熾一手撥開她附在頰上的發,穩穩地撐持著她浮在海面上,在他的唇畔有著止不 住的微笑。
「明知自己不會游水,你還是跳下來了。」他就知道,她還是愛他的。
「你、你……」被他也被自己嚇得六神無主的堤邑,結巴地瞪著他的一臉沒事樣。
懷熾拉著她將她更貼近自己,低首靠在她的耳際請求。
「跟我回去吧。」如果說失去是一種最傷人的方式,那麼,她已經傷他好幾回且得 到了徹骨的疼痛,而這也到了他最大的限度,再失去她一次,他可能就再也找不到那個 完整的懷熾。
「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我就是為了不想再見到那些……」堤邑想推開他的懷抱,可 又怕會掉下去溺水。
「我明白。」他的眼眸迅即來到她的面前,緊緊跟隨著她的眸子。
他明白?他知道她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身子沉浸在海中起起伏伏的,堤邑的心也有些起伏不定,隔在他們兩眼之間不斷蕩 漾的浪花,讓她有些看不清他,因為,她在他的眼底看見了她往日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