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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綠痕

  但辛氏夫妻卻不同,雖然她可以理解何謂狗急跳牆,何謂懷恨在心,可是在懷熾的  陰影下,他們並不是一無所有,懷熾還因堤邑而為他們留了條生路,他們即便是不知恩  仍懷恨,也要感謝對手的手下留情,但他們竟要以自己的女兒來交換日後的虛華。

  在無心之外,他們更是貪心,是權勢的慾望蒙蔽了他們的眼,所以,他們才連自己  嫡親的女兒也看不見。

  其實,能夠獲得聖上恩召登上東相,對他們這種草芥出身的平民來說,本就是太過  攀上枝頭享浮華,虛美得太如一場夢境,而好景不常、或是遭逢政敵打壓,這是在朝野  這種適者生存的環境中理所當然的一件事,為什麼,他們就不能看得淡、看得開,始終  放不了一旦沾上了就會上癮的權?

  走在道上,烈日毫不保留地炙燙著她,像要將她這滄海中微小的一顆不起眼的粟栗  融化掉似的,可是她沒有因此慢下腳步,反而愈走愈急。

  這一次,她不能再當個不出聲、或是把話說一半的旁觀者,為了一再遭受自己最親  親人背叛的堤邑,她不能再沉默。

  ☆☆☆

  當潤兒回到府裡時天已經黑了,而偌大的雅王府也一反沉靜的常態,府內燈影幢幢  、人影四處穿梭,無論是府裡的僕役還是懷熾門下的客邑們,皆為了明日聖上親召懷熾  入朝的事正忙碌著,而懷熾也與冷天海關在書房裡想著該用什麼借口,來讓他這陣子不  上朝的理由能夠合理化,並該怎麼再向聖上多延幾日的假,好能留在府裡繼續陪堤邑。

  繞過人群、走過迂迥曲折的庭廊,走進花叢深處來到堤邑的門外,抬首看去,屋內  燭影搖紅、臘香裊裊,堤邑正在明媚的燈火下,手托著懷熾寫給她的詩詞研讀,望著那  映在窗上的淺淺剪影,潤兒不禁為她好不容易才能平靜下來,又將波濤起伏的心感到心  酸。

  悄悄走入屋內來到堤邑的身旁,堤邑只是側首看她一眼,又將目光調回懷熾寫給她  的世界裡。

  「小姐。」潤兒輕輕抽走她手中的書冊,糾鎖著眉心緊握著那本書冊,「先別看了  。」

  堤邑不解地看著她古怪的神色,「怎麼了?」

  「我要告訴你一件關於老爺的事。」潤兒試著沉定下全身躁動的氣息,不斷在心裡  想著該怎麼說才好。

  「我爹怎麼了?」堤邑這才想起她今日是為了什麼出門,並因她這神情在心中泛起  許多聯想,〔懷熾沒有照他的承諾讓我爹日到京兆腹地嗎?還是懷熾又想害我爹了?」

  「不,都不是……」潤兒擺著手,揮去她所有的疑慮,「老爺很好,他好得不得了  ,姑爺全都照他的承諾做了。」

  她的眼眉之間煥起許久不曾出現的光彩,「那我爹願讓我去看他嗎?」如此說來,  她爹願意原諒她了?親人之間果然是沒有隔夜仇的。

  「我沒問。」潤兒別過頭,不忍去看她的那種表情。

  「怎會沒問?」堤邑微蹙著黛眉將她拉來身畔,「你沒去見他們嗎?」

  「我沒有見他們,因為,我聽見了一件會讓你傷心的事。」潤兒深吸了一口氣,直  望進她的眼底,「可是,這回我不願又在事後看見你的眼淚,因此我決定在事前就告訴  你,好讓你知道,也讓你去作決定。」

  「什麼事?」

  「老爺和夫人……」潤兒邊說邊觀察她的反應,「想殺姑爺。」

  明亮的光輝自堤邑的明眸中隱去,像是微弱的星芒就要失去燦亮,她一徑不語地沉  默,燭焰跳動的光影在她的臉龐上閃爍著。

  潤兒又再輕吐,「不只是他們,就連國舅獨孤冉也有份。」

  「怎麼會……」堤邑一手按著桌角,腦中有陣暈眩。

  「老爺自被貶後,他就一直很不甘心,拚命在找法子想重回朝野。」潤兒將她扶至  椅上坐下,並對她分析出辛無疚會想這麼做的主因「可是東內不接受曾經失敗過的人,  律滔也不肯伸手幫忙,所以,他一直對姑爺懷恨在心,而這就成了他想殺姑爺的動機。  」

  「不可能……」神智緩緩恢復的堤邑,不停地朝她搖首想否認這一廉噩夢。「我爹  不會是這樣的人。」

  「不要忘了,老爺也是個朝中之人,在骨子裡,他和其它人並沒有什麼不同,唯一  不同的,就只是他是你的血親罷了。」潤兒看她還是執迷不悟,只好拚命在她的耳邊想  為她灌入真相,「你到現在還看不穿嗎?無論是老爺或是夫人,貪婪已經令他們都變了  ,現下在他們的眼裡,就只有權欲的存在。」

  堤邑怔怔地張大水眸。

  官場上的那些,她一直以為她看得已經夠多了,無論是那些鉤心鬥角的皇子,或者  是那些在高昇得勢時,極盡巴結籠絡、趨炎附勢的官員,或是在被貶失勢時翻臉不留情  還即刻撇清關係的人,她還以為她已自他們身上看盡了官場百態,可是她沒有想到,她  所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黑暗,她根本就還沒見到。

  她忘了把自己的親人也算進裡頭,只因為,她總認為骨血相連、不可磨滅的親情,  是她所擁有的最後一塊心靈淨土,但,她太低估了人們的野心和慾望,在她爹踏上青雲  這條路途時,她所珍視的親情,早已被他棄之如敝展,不肩一顧。

  權勢是朵多麼吸引人的罌粟花,非若至死,則不休。

  而利慾,則是腐蝕人心的麻藥,一日一沾上了,就再也不能無它。「我知道……」  她悵然地垂下眼睫,「只是,我不想去承認它。」在今日之前,她對辛無疚還是懷有絲  絲希冀的,可到後來,連這微弱的希望,也終將宣告破滅。

  潤兒將她所有的傷心全看在眼底,安撫地拍著她的肩。

  「你要救姑爺嗎?」即使失去了父家,她也還有懷熾呀,她並不是什麼都沒有的。

  「怎麼救?」她的眼裡積蓄了訴之不盡的莫可奈何。「我對朝政一竅不通,更沒有  什麼管道,還有,我根本就無法去說服我爹放棄。」

  「舒河。」潤兒向她指引一盞明燈。

  她回不過神來,「什麼?」

  「滕王舒河一定願救姑爺的。」同是南內人,相信舒河絕對不會對懷熾的安危置之  不理的。

  堤邑卻向她搖首,「但我不想再看他利用懷熾一回。」舒河的那一雙手,一直都是  乾乾淨淨的,什麼罪愆都沒有,那是因為他從不沾染,他都是命人去代他做,而最常代  他做那些事的人,就是為他開創前程的懷熾。

  「不找他的話還能找誰?這事不能等的。」潤兒咬著唇,不確定要不要再繼續說下  去,「有件事,我還沒告訴你……」

  「說。」已經心亂如麻的堤邑,早不在乎再多一樁會讓她憂愁或是心痛的事。

  「老爺打算……」潤兒絞扭著十指,期期艾艾地看著她的眼眸,「打算在殺了姑爺  後,將你另行改嫁。」

  她迅即抬首,腦中轟然一片,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嫁誰?」

  「獨孤冉。」

  「搞什麼?」怎麼她爹會去攀上這個人?而獨孤冉,不是一直站在東內敵對的一方  的嗎?

  「因為獨孤冉也有心想害姑爺,所以他願和老爺聯手。只要事成了,老爺就可藉著  獨孤冉進入西內,再次一嘗權勢的滋味。」

  什麼都沒變,那種蝕心徹骨的感覺又回來了,堤邑覺得自已被撕成片片。

  即使走得再遠,到頭來,她還是在這局勢錯綜複雜的弈盤上,扮演著被人推著背脊  往前走著的弈子,或許,背後那雙推動她的手有時會停頓,或是力氣不繼,但它始終沒  有移開過,強迫她在這他人的領域裡行走,躲也躲不掉,並且讓她如同離了枝頭的花朵  般,在掉入湍急的濁浪裡後,再也無法泅回最初的灘頭,再回到枝頭上不染塵埃,還給  她一身的潔淨清白。

  「我……」堤邑難忍地緊握著十指,「又成了被人利用的工具?」他們怎可以一再  地對她這麼做?

  「對。」潤兒鎮定地扳開她緊握的纖指,要她振作起來,「還有,老爺他們打算在  明日行動。」

  「明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做什麼?即便是救了懷熾,她爹也不會死心,但  不救懷熾,將要心死的人就會換成她。

  潤兒凝睨著她問:「要告訴姑爺嗎?」這種事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說了,怕懷  熾會對辛無疚採取更激烈的手段,但不說,那後果不是所有人所能承擔的。

  「不要告訴他。」堤邑冷靜地搖首,撥開她的手站起身來,「暗中去告知冷天海,  叫他為懷熾多當心點,我相信冷天海一定會照料好他的周全。」

  「你想做什麼?」因為燭光的關係,潤兒有些看不清她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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