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你打算往科技領域裡走去?」老麥大感訝異。
張行恩緩緩搖頭。「現在說這些還太早。」
「怎麼,想挖角的人找你接頭了?」老麥終於感興趣一點了。
「還是有一些技術性的層面必須克服。我仍然希望在最不弄壞場面的情況下和鍾先生分夥,無論他現在待我如何,那幾年的知遇之恩是我本這難忘的。」他盯著桌上的水杯,表情深思。
「噯!我搞不懂你們東方人那一套。來就來,去就去,哪來那麼多坑坑巴巴,」老麥攢著眉揮揮手。
對他們美國人來講,哪家公司出的錢高,人才就往哪兒跑,張行恩的顧慮他無法體會。但,他也瞭解民族性不同、以及經濟結構不同的事實,東方國家講求「義理」兩字,並不單只是大爺不爽就走人的簡潔。而且,走得不漂亮,被身為龍頭老大的「實如電通」在行內放話,確實於己身未來不利。
[總之,將來無論我是加入其他企業體,或自行出來創業,你都是我的主要供應商,我們以這樣的方式來互相合作,不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合夥嗎?」他篤思的表情一斂,換上爾雅的微笑。
「也只能這樣啦!你固執得像頭驢一樣,我能怎麼辦呢?」老麥嘀嘀咕咕的念他。「我還是認為,若依照我的計畫,不出五年我們哥兒倆鐵定大放異彩。」
在商言商,和張行恩合作等於以另類手法拓展亞洲市場,對他也是一項有利可圖的事,他何樂而不為?
兩人笑著,互相碰了一下水杯。
「對了,你想到法子脫身沒有?」老麥的興致又起。
[理由是人找出來的。」張行恩又綻出那個招牌的冷靜微笑。
「你這趟來美國,以私人名義簽下精靈卡這三項產品的亞洲獨家代理權,消息很快就會傳開來,鍾先生只會忌你更深。」
「我明白。」
這次出國,本來就是破釜沉舟的起始點。回台灣之後要如何面對種種明的、暗的風波,他早有心理準備。
張行恩和老麥一走開,蔚蔚身後的不速之客立刻喳呼起來。
「認識的人?蔚蔚,好歹認識五、六年了,你這樣介紹我不夠意思吧?」大宇笑嘻嘻的黏過來。
蔚蔚厭煩地看他一眼。「你要做什麼?」
大宇的父親是幾家服裝行的老闆,家境雖然過得去,卻比不上如她這樣的富家子女,平時很由自然就靠富吃富,少不得要看一點兒他們的臉色。
心底深處,她不願讓張行恩知道自己以前的頹靡,所以方才才會下意識想隔開他們兩人。
「你變了,蔚蔚,剛剛我差點認不出你來。」大字忽然若有所思地打量起她。
是哪裡變了呢?是神情吧!
她的眼波更明亮有神,不再像以前一副嗑過藥後的迷濛。她的肌膚更柔軟粉嫩,不再像以前不健康的蒼白。她的神情迸漫著一股光彩,舉手投足都充滿甜媚的風情。她是因為方纔那個男人而轉變的嗎?
說不出是什麼原因,大宇只覺得胸口有一股酸味。
「我以前明明交代過你們,在公共場合遇見了,我如果沒有主動認你們,你們也不要來攀談,你忘了? 」蔚蔚擰著娥眉,率先走往角落去。
對別人的態度雖然變了,對他的態度還是一樣。大宇乾笑兩聲。
「你是怕剛才那個男人看見吧? 」他撇著嘴角,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樣。「他是誰?你老頭替你選定的駙馬爺?」
「那不開你的事,你到底要做什麼?] 蔚蔚只想盡快把他打發掉。
一股氣從大宇、心頭湧上來。從來他們這群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她這種氣焰。她不會說什麼糟蹋人的話,但言談間就像只是在勉強自己忍受他們而已。
「我在異國巧遇朋友,上來問個好也不成嗎?你幹嘛一副趕蒼蠅的模樣?」他的聲音也大起來。
幾道目光朝他們這裡瞄過來,蔚蔚有所忌憚,不悅地瞪他一眼。
「你小聲一點,巴不得全世界都圍過來看?」她放低音量。
大宇的眼神瞇了一瞇。「幹嘛?怕裡面那位駙馬爺聽到? 」
「別胡說了,你到底要做什麼?」蔚蔚把視線移開。
原則上這票酒肉朋友極遵守她的禁令,在公共場合不會和她攀談。如果過來叫住她,必然有所求。
大宇嘿嘿地乾笑兩聲。
「好啦、好啦!我最近手頭有點緊,大家朋友一場,擋個鋃來花花吧?] 一談到錢,姿態就放軟了。
〔我又不是你爸你媽,為什麼要拿錢給你?] 蔚蔚白他一眼。
「喂,你以前不會這麼不乾脆的,才幾萬塊,對你只算一點零頭,這樣都不肯?」大宇喳呼起來。
「你上次借的七萬塊尚未還我。」嘴裡說著,手上已經去掏支票簿。幾萬塊對她而言,確實是一點零頭,蔚蔚只想打發掉他。
大宇眼睛一亮。「別這樣嘛!好朋友一場,你就算投資在我身上.]
「你有什麼好投資的?」上次借錢的藉口是他要添購電腦設備,她懷疑他是添到什麼吃喝玩樂的地方去了。
「不是跟你說,我找人合夥開網吧嗎?你要不要參一腳?」
「我才不要,」她隨手簽了一張兩千塊美金的支票給他。「拿去,最後一次借你錢。」
「就這樣?」大字不甚滿意。
「嫌少?你以為我是你媽!」蔚蔚柳眉台兒,夾手就搶回來。
「別別別。」錢雖少卻不無小補,大宇涎著臉攤直了手板。「八萬多塊台幣,夠用了,夠用了。」
蔚蔚白他一眼,沒好氣地遞出去。
「蔚蔚?」張行恩的聲音,選在這個尷尬的時候介入。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大字不等她反應過來,趕快拍了支票就走。
「我先走了,蔚蔚,台灣見。」一下子就跑得不見人影。
完了完了,被他看見她拿錢給其他男人,他不會誤會吧?她該怎麼解釋呢?就說,地上有一張支票,被她撿到?還是……
「那是你朋友?」麥道爾宏亮的嗓音加進來。
「對,嗯----我以前欠他一點錢,所以----剛才還他.]她很困難地擠出一串答案。「你們的事情談完了?」
本來這番說辭也沒什麼不對,偏偏她這個老實頭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教人家不想懷疑她在說謊都不行。
兩位男士都很有風度,並未對她侷促的神情加以追問。
「我們只是交換幾樣資料而已,很快敲定了。」麥道爾繼續笑咪咪的。
〔老麥邀請我們去一家知名的日本料理店共進晚餐,願意賞光嗎?」張行恩的口氣很平穩。
不知怎地,她就是知道他不開心了。
「好啊.]蔚蔚強笑了下,主動轉向飯店門口。
一頓飯吃下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什麼東西。
她是如此地小心翼翼,生怕再說錯什麼話讓情況變得更糟。
提心吊膽到後來,一股無名的怒氣開始在她心田聚升。她也弄不懂這股怒氣是針對他,或針對出自己。或許是對自己的怒氣較多吧!她過分在意張行恩對她的看法,才會導致自已有苦不敢言,小媳婦似的下場。
用完晚膳,他們逕自叫了車回飯店,不勞煩老麥接送。
陪她走到房間門口,他接過鑰匙,替她開了房門,再把鑰匙還她,在她身後站定。
積壓了一整個晚上的悶氣,在見到他禮貌的神情後,終於爆發。
她走進房間,也不關門,隨手把鑰匙往床上一丟,轉過身,兩手盤在胸前和他對峙。
「你想跟我說什麼?」
〔我應該有話跟你說嗎? 」他仍然站在門口,一派沉穩。
她首次發現,他向來用在生意對手身上的神態,套用在她身上,竟是如此刺眼。
「你想問我大宇的事對不對?」她出自己先招了一半。
「大宇?」張行恩挑眉。她實在是個技巧糟糕的談判者。
「就是下午我遇見的那個人。」她學他揚起眉。「還有,不要再拿問號來回答我的問題.]
既然技巧高下有別,他也不再和她兜圈子,宜接丟出心頭壓了一整個晚上的疑問。
「你為什麼要說謊?」
她直覺反駁,「我哪有說----」
話聲中斷,她想到那個氅腳的理由,關於還錢。
[ 這位大宇先生竟然讓一向坦誠的你開始編藉口騙我,我難免會好奇他的身份。」他的語氣仍然很平靜,眼中流轉的暗潮卻完全是兩回事。
所以,他在乎的是,她因為其他男人而對他不誠實? 這代表什麼? 他在吃醋嗎? 她的心裡開始有幾分竊喜。
「他只是我的普通朋友,最近手頭緊,向我借了點錢,如此而已。」
「對,這次是兩千塊美金,上次是七萬台幣。」他踏進房裡來,把門反手掩上。
「那只是一點小錢。」她嘀咕。原來他都聽到了……
「小錢也不該這麼用。」他的眼神終於開始嚴厲。
「我爸都不管我了,你管這麼多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