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躍下山谷落水後,順著渠道急湧的河水一路漂流的他們,本來還可以見著山谷上頭的一線天光,可是在水流經過許多山道後,他們便迷失了方向,只能在水中載浮載沉地隨波逐流,最終在水流趨於平緩時,才有辦法在此地上岸歇息。
見不著半點日光,野焰也沒辦法確定他們漂流了多久,和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但以他腹空饑嗚的程度來看,他們定是被水沖得很遠也漂流了有段長長的時間。
沒有了人聲,在週遭都安靜下來,只剩下大地的音息後,腦海裡的某個記憶自動地躍了出來,不悅的情感也紛紛湧上心相,像是在拒絕這個回憶又在他的心底鮮明瞭起來。
以前,每當在這情境下,不褪色的孤寂,顏色便添深了一分。
孤立無援的感覺,已經很久不曾出現在他的心底過了,當年在北狄時,每日,他都得面對這個處境,那時,他總覺得他撐不過另一個明天,多麼渴望在黑暗中有人能拉他一把,趕至他的身邊來救贖他走向溫暖的光明,但等了又等,他總是在黑暗中失望地垂首,學習箸向命運妥協。
而現在,他已不會再像從前一樣,在面對這個處境時瑟縮驚慌,在活著只為食飽衣暖、不自救就無法生存的環境中久了,他已經學會了處之泰然的技巧,也不冀望有人會來拯救他,因為,這只不過是又回到了從前而已,他捱得過去的,他學過很多用血汗才換得的寶貴經驗。
「還好,沒濕。」野焰自口袋裡掏出用油紙包裹住的火折子,使勁一吹,幽幽的光苗,像名優雅的舞者自他的指間搖曳甦醒。
〔這裡……」就著他手中的亮光,粉黛首次看清了他們所處的環境。
他張大了嘴接下話尾,「簡直就像地底迷宮一樣……」
望著眼前分佈如蟻穴的河流渠道,密密麻麻的,不知這些滔滔的水流將流向何方,若是想要溯流回到最初墜落的地點,他又不知他們究竟是從眼前這些渠道中的哪一條支流順勢漂流下來的。
河流最終都是要通抵海洋或是湖泊的,或許順熱往下走,他們還有一線離開地底的希望。
在心底暗自作好決定後,野焰站起身來,在地上四處搜集從上游漂來已乾燥的枯木做成火炬,利用手中的火折子點燃,地底因此而大放光明,粉黛卻在此時一骨碌地衝進他的懷裡,像朵?絲花般緊纏著他不放。
按著她抖瑟的身子,他有些訝羿。
〔你在做什麼?〕他還以為她是無所畏懼的女強人呢,沙場上那一場箭雨她都面不改色了,怎麼現在她又變回那個需要人保護的柔弱女子?
粉黛怯怯地指著地上,〔有。。有老鼠。。〕
〔是河鼠不是老鼠。〕他好笑地拍著她的頭頂安慰,〔你的常識不夠。〕
〔誰。。。誰管他是什麼種類?還不都是鼠輩。〕根本不把他不具安慰作用的安慰聽進耳裡的粉黛,依舊是將他摟得死緊不肯鬆手。
野焰低下頭來,笑謔的聲音低低地盤旋在她的耳際。
〔原來你也有弱點呀。〕這樣才像女人嘛,好歹也能補償一點他被她摧殘得所剩無幾的男人自尊。
豆大的淚珠,瞬間翻滾出她的眼洭,哽咽委屈的抽泣聲聽來好不令人心疼。
他的一顆心,登時因她而軟化,忙不迭地將她摟進懷裡,拍著她的背脊安撫著。
〔好好好,不笑你。〕他差點忘了女人是要寵的。
粉黛將小臉埋在他的胸膛裡,〔我要出去。。〕人家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最怕那種小小鼠輩。
他只好遵從佳人意見,〔你在這待著,我先去前頭探探路,看能不能離開這裡。〕
〔野焰〕他的雙腳才沒走兩步,飽含怯意的叫喚聲立刻在他的身後響起。
〔在。。〕他歎息連天地趕回原地,為不怕刀槍箭雨,卻為了區區數只鼠輩而花容失色的公主殿下護駕。
低首看著一雙淚汪汪的杏眸瞅著他瞧的粉黛,野焰發覺,他的護弱主義又冒出來了。
雖然明知道她骨子裡根本就不是這樣的,可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就是。。。就是讓她忍不住嘛,這女人,又可愛得那麼讓人憐。。。
就算是被騙,他也被騙得很甘願。
〔來,走好。〕野焰一手摟住她的肩頭,一手高舉著火把為她照明往前走。?
「你怎麼都不害怕?」粉黛吸吸鼻子,看他一副心平氣和的模樣,而且臉上也找不到絲毫的焦急。
「我本來就不怕鼠類。」想當年,肚子餓得慌又找不到東西吃時,他還常吃烤得又焦又香的山鼠呢。
她微搖螓首,「不,我是說你好像已經很習慣面對這種遭遇。」她還是頭一遭落到這種淒慘的境地,而他,卻像已經經歷過無數次。
「我是很習慣沒錯。」大風大浪見多了,也不差這一個。
「你是個皇子,怎麼可能會有機會面對這種處境?」他應當是生活在養尊處優的皇家內才對呀,他到底是怎麼習慣的?
野焰的腳步霎然停止,臉上的笑意逐漸隱去。
望著他失去笑意的神情,她也明瞭,「是因為……鐵勒的緣故嗎..」
「別提他了。」他深吁一口氣,小心地摟箸她避開河岸邊滑溜的大石。
「你想,息蘭他們能找到我們,並救我們出去嗎..」不願見他有如此神情出現,她趕忙另起一個話題來沖淡黑暗中的沉默。
「我也不知道。」他不是很在意地聳聳肩,「你在擔心些什麼?」
她一臉的憂愁,「我擔心冷滄浪會乘機派兵進攻伏羅。」早就知道冷滄浪是個小人了,就怕他會在暗地裡做手腳。
野焰朝她搖搖食指,「沒有我,滄浪不會進攻的。」
「為什麼?」
「因為他根本就不會打仗。」他會把冷滄浪留在大營裡,目的就是要他看家,他才不敢指望那個管家婆能在戰場上成什麼大業。
她懷疑的水眸緩緩瞟向他,至今還是認為他能在戰場上攻無不克的原因,是因為有冷滄浪在背後獻計。
他很不滿,「你又不相信我了?」為什麼她老認為冷滄浪比他還行?那傢伙到底是哪一點比他強,所以她才會這麼心折?
粉黛正想開口,不期然的一陣顫意,又從腳跟處爬了上來,讓她緊咬箸牙關頻頻打顫。
「好冷……」她抖顫著身子,上上下下地搓著自己的雙臂。
「忍箸點吧,咱們又沒衣裳可換。」他將她再樓近一點,把自己溫暖的體溫貢獻給她。
「不一定。」粉黛停下腳步,兩眼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前方晃忽閃爍的火光。
「不一定?」
她一手指著前方幾名手荷著兵器,看似已等待他們許久的人。
「喏,有人送衣裳來了。」好極了,待會她一定要問問這些全身乾爽的男人,到底該怎麼離開這個鬼地方。
被濃重的墨黑籠罩了上百年的地底河渠,在漫著柴薪香味的火光下,重新展現百年來不曾在人前展現的風華,潑潑狂奔的渠水捲起的浪花,在光影下,像朵朵燦澈的水晶。
野焰好整以暇地打量著,眼前這群看似來意不善的不速之客,這些人無論是衣著和兵器,皆與上一批圍襲他們的襲兵一樣,而以他們火炬燃燒的程度來判斷,這些人似乎已經在河道底尋找他們好一陣子。
「你脫還是我脫?」他將火炬插在地上,邊挽起兩袖,邊正經八百地和粉黛商量著。
「不先借借看嗎?」粉黛覺得好好跟那些人談談,或許就不須在又冷又餓的情況下,還得耗費體力才能借到衣裳。
他白她一眼,「他們只想跟我們借脖子上的腦袋,我可不認為他們會借我們任何東西。」會特地從上頭追到底下來,除了要他們的命,他們怎可能會這麼好心。
「好吧。」她無奈地輕歎,也學他挽起衣袖,二人一半。〕
吸足了水分的衣袖,在他們雙雙揮出拳時,隨著力道像面帶著串串水珠的簾幕飛散而出,晃動的光影,頓時在地底舞動了起來。
粉黛兩指緊緊扣住其中一人的喉際。
「你們是從哪下來的?」她不要繼續在這充滿鼠輩的鬼域迷路了,她要重回大地的懷抱,並回去找突襲他們的人算帳。
被制住的男子,硬挺著骨氣,即使再怎麼受痛也不置一詞。
「怎麼辦?他不肯說。」她微蹙著柳眉,向身旁忙得不可開交的同伴徵詢意見。
野焰在一拳打飛一人時順便回答她,「沒聽過拳頭硬的人是老大嗎?」
粉黛看了後,也傚法地在手中的男子眼窩上轟上一記粉拳,「快告訴我出口在哪裡!」
清脆的咯咯兩聲,說時遲那時快地自男子的口中傳來,粉黛愣了愣,難以理解這名男子為何會守秘守到寧可服毒自盡也不開口。
〔出口呢?」她放開手中沉重的男子,轉而擒下另一名拔腿欲逃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