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他不敢期望地揚首淡笑,「容得我選嗎?」從他1出世就是太子,這 身份並不是他主動求得的,可是他又沒有別的機會來做選擇。
「你雖然不能選擇,但你至少能為你自己做些什麼,最起碼,你可以確保你的安危 。」望著他臉上那份沒有笑意的笑,那嫣索性以素指直指著他的眉心,「你每天處理國 務,滿腦子除了百姓黎民、國運政局外別無他物,只是你想遍了天下,你可曾?自己著 想過?在你治國之前,你應該先治好你自已。」
臥桑不語地盯著她那雙憂心的眼眸,好半天,他才沙啞地?口。
「我該?我自己著想些什麼?」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活得自由一點、安心一點,而不是把什麼都往肚裡藏 ,常在嘴邊掛著那種敷衍的笑。」最常在他臉上看見的表情就是笑容,但他除了笑容之 外,很少有另一種表情出現在眾人的眼前,而他的笑,多半都是不真誠的。
在她的身上,臥桑看見了從前的自己。
她像從前的他,有話直說、直往前走不顧慮後頭,一雙眼總是能看進人們最想隱藏 的深處。只是日日累積的歲月改變了從前的他,在他生活中紛紛擾擾的人事物也逼著他 去改變,直到有天醒來,他才察覺,他開始在臉上掛著敷衍掩飾的笑,他已不再是那個 他熟悉的自己,而那個年少時的自己,也已在歲月的軌?中變了樣。
現在的他,既是太子又是攝政王,只要他張開雙手,他便能坐擁天下,可是當他握 緊雙手時,他的掌心卻是空虛如昔,他的靈魂是如此的空洞和陌生,它陌生得讓他連自 己也不認識,只是他一直藏得很好、壓得很深,因此那一聲聲來自他心底深處的歎息, 沒人聽得到、沒人看得見,漸漸的,他遺忘了它,抑或者,是他親自把那些歎息給掩埋 在記憶裡。
但在這日,有人聽見了,將那些歎息釋放了出來,並陪著他一塊正視他自己,讓他 看見那遺失已久的歎息,和他一直關在心底的小小願望,它們一直都停靠在記憶的扉頁 上等待著他的回首。
他回過神,格外用心地以眼描繪著眼前的她,忽地覺得,她從沒像此刻這麼耀眼過 ,穿過樹梢映在她身上的日光,讓她整個人燦亮亮的,像一束晶瑩的發光體,又像是他 迷茫滄海中的明燈。
「臥桑?」那嫣伸手推推他,對他不言不語,且看不出他在想什麼的眼神有些納悶 。
臥桑隨即掩去所有的心思朝她微微一笑,一手指向林外,「我聽到了馬蹄聲,也許 是司棋帶人來了。」
她站起身為首望去,果然看見在山頭的另一邊正漫起塵煙,看似有人正朝他們這個 方向前來。
「回宮後我就叫離蕭加強戒備,你這人的心太軟又大沒警戒心了,不幫你多留神點 不行。」再不多幫他看著點小命,說不定有天他就會遇上一個能夠行刺成功的刺客。
聆聽著她的自言自語,臥桑在她舉步欲走出林子去找司棋前,一掌覆上她的柔荑, 並緩緩將它緊握。
「怎……怎麼了?」她怔了一會,感覺他的體溫正從他的掌心裡傳上她的身軀。
「你似乎很介意刺客行刺我一事。」他慢條斯理地將她拉回自己面前,溫熱的氣息 淺淺地拂過她的面頰。
「我當然介意,你是……」她不經意地對上他的俊眸,聲音驀地緊縮在喉間。
他富饒興味地靠得她更近,「是什麼?」
順著他拂面的鼻息,陌生的怔顫爬上那嫣的每一寸知覺,她幾乎不敢迎視他那炫惑 迷離的眼瞳,不願承認,當他用此等神態瞅著她瞧時,那感覺太佻惑了,幾乎令人不克 自持。
「你是料俏的未婚夫婿。」她猶豫了半晌才將話擠出口,忍不住在他的視線下偏過 芳頰,「你若出了什麼事,那料俏往後要怎麼辦?」
臥桑欺靠至她的面前,並挪出一指將她勾回來,「你會這麼關心我,就只是因為和 料俏姊妹情深的關係?」
不要問她,不要問她這種連她也答不上來的問題。
料俏的身影在她心底來來去去,一聲聲喚她表姊的模樣,在在提醒著她的身份,可 是臥桑的身影卻也日漸扎根至她的心底,不但驅散了料俏的影子,還更一步地佔據她的 心房盤巖不動,即使她有心想將不該存在的他連根拔起,但她所扯出的,卻是一團難理 的情結。
不該的,她不該有這種想法……她不願對不起任何人。
「沒有別的原因嗎?」臥桑微偏著面頰凝眸著她,伸手挑起她一綹烏黑柔軟的發, 將修長的指尖纏繞在其中。
那嫣淡淡地看著他們之間的距離,風中沁涼的冷意夾雜在他的氣息裡,這感覺雖是 那麼纏綿多情,可是卻不是屬於她的。
「沒有。」她?手抽開自己的髮絲,正正地看進他的眼眸深處不再逃避。
他一點也不感挫折,反而信誓旦旦的對她笑道:「你會有的。」
··································· 2「為什麼來追我的人不是臥桑反而是離蕭?」
料俏氣憤地拍著桌面,但坐在對面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的那嫣,只是專心地打量著料 俏異常紅艷的臉龐,並再度在心中計算了一下現在是夜闌幾更的時辰。
由天黑時分回宮到四下無聲的靜夜,折騰了一天的那嫣,到現在還遲遲無法歇息的 原因,就是因為料俏不斷在向她抱怨臥桑,但她並沒有很清楚地去記住料俏到底對她說 了什麼,她總覺得,眼前的這個料俏似乎是變了,而她也大約知道,能夠讓料俏這麼不 尋常的人是誰。
「臥桑說什麼也是我的未婚夫婿,他竟連救都不敢救我,反而叫離蕭來?」料俏繼 續?離蕭打抱不平。「你知道離蕭?了救我有多冒險嗎?他那種不要命的追法,差點把 我嚇掉半條命!」
暗自在心中得到一個結論的那嫣,在她叨念完一個空檔後,立刻捉住機會冷不防地 問向她。
「你這是在抱怨?」她從來沒看過料俏抱怨得這麼快樂的,這讓她忍不住想要試探 一下。
「是啊。」料俏用力的點點頭。
她再更進一步地追問:「為什麼我不覺得你這表情像是在抱怨,反倒像是暗自竊喜 ?」
「誰、誰說我暗自竊喜?」料俏火速燒紅了臉頰,音調也變得結結巴巴,此地無銀 三百兩的神情,盡露在她的眼底。
老天,她說中了……與料俏截然不同的,那嫣的嬌容無法克制地變得雪白,像一隻 褪色的蝶。
倘若料俏愛上了離蕭,那個好性子好脾氣的太子,總是對每個人微笑的男子,他要 怎麼辦?料俏能進宮來,當初全是因臥桑在眾人反對下執意欲選她?妃,如今,料俏的 心卻戀上了別人,而且還是臥桑隨侍在側的侍中,這叫臥桑情何以堪?
可是在她的心底,又有一道小小的聲音,不受她控制地在對她說著這樣也好,或許 這樣是最好的。
女蘿托喬木,料俏愛其所愛,芳心有所依托,這不是很好嗎?反正誰也不知那個待 料俏如兄妹的臥桑,他的心底究竟在想些什麼,如此一來,在臥桑的心版上,或許多了 個可容納另一人的空間……猛然察覺自己思及至此,那嫣不禁震驚地倒吸口氣,強烈憎 厭自己的感覺揮之不去。她怎會有這種荒唐卑鄙的想法?她希望臥桑的心能收容的人是 誰?
料俏怯怯地拉著她的衣袖,「表……表姊……」
「怎麼了?」那嫣抹抹瞼,試著把自己的情緒壓下來,方回過頭,卻發現料俏的小 臉上盛滿了恐懼。
「那個聲音又來了……」光顧著抱怨臥桑,她都忘了夜已經這麼深了,又是那個怪 聲出現的時分。
她安慰地拍拍料俏的肩,側耳細聽那她向來只能聽人轉述,自己卻從未有緣一會的 怪音,當她閉上眼時,果然在寂靜無聲的房裡聽見了一道似自遠處傳來的微弱敲打聲。
「別怕,我去把他找出來。」不管那道聲音的來源是什麼,她不能再讓它繼續這樣 把料俏嚇得夜不安眠不去。
「等等我……」料俏在她去拿來一隻燈籠循著聲音移動腳步時,慌忙地跟上她。
叮叮咚咚的聲音,不仔細聽還真的聽不見,那嫣無聲地挪動步伐,在幽暗的宮裡來 回穿梭地尋找著音源。寥無人聲的宮廊上,只有幾盞幽幽的宮燈依然明亮著,時而模糊 時而清晰的音律在黑暗中隱隱傳來,不一會又消失,讓她們還未找出到底是從哪傳出的 聲音前,已迷途在被黑暗吞噬的太極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