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雨勢變本加厲,雷聲也像迫擊炮似地轟炸個不停,愈想愈對唐律放不下心的她,發揮友情地離開被窩下床穿鞋,打算下樓去看看他的情況,但就在她拉開房門時,門外的景況差點讓她失笑出聲。
低首看去,一人一犬緊緊環抱住彼此就蹲坐在她的門邊,活像對楚楚可憐的風雨孤雛,而這對遭她拋棄的難兄難弟,此時不但一反平日的不和諧,還相依相偎得像是一刻也不能沒有彼此。
「想不想避難?」聲音裡隱隱透著笑意。
「呦嗚——」先哭先贏的哈利,頓時以高亢的哭聲博取同情。
唐律仰首橫她一記,「落井下石有失厚道。」
「對不起,都進來吧。」樂芬忙收起不小心偷溜出來的笑容,嚴正地咳了咳,敞開房門邀請兩位好漢入內。
房門—開,哈利立即一馬當先地衝至室內跳上床,動作慢了點的唐律也不甘示弱,急呼呼地擠上床爭奪床位。
「嗚……」翻臉不認人的哈利,捍衛領地窩在床頭對他發出低吼。
「別跟我搶!」半點也不跟它客氣的唐律一巴掌格開狗嘴,抬高兩腳準備把障礙物踹下床。
床的主人站住床畔公佈優勝者是誰,「哈利睡床上,你睡地板。」
哈利得意地吐出口中的手掌,倔傲地揚高了下巴。
「算你走狗運!」極度不平衡的落敗者,忡忡然地下床準備打地鋪。
「汪!」追在他身後嘲笑他的犬吠聲,聽得他當場轉身想掐死它。
在下—場戰事掀起前,樂芬慎重地警告著站在床上床下互扯怒瞼的兩位好漢。
「都別吵了,不然就都給我出去睡外面。」
兩方的氣焰不得不就此消散將息,一人一犬各自就定位後,躺回床上的樂芬伸長了手臂熄滅房內的燈火,關上燈,房內漆黑如墨,偶而窗外的閃電會照亮室內,讓躺在地鋪上的唐律在—閃而逝的亮光中,找到了仰望的方向。
炯亮的眼瞳在黑暗中閃爍著,他枕著手臂看向床上側躺背對著他的人兒,就著微弱的光線,他悄悄探出指尖,無聲勾繪她側臉的美好弧線,以及藏在被單下起伏有致的曲線。
遺忘了時間空間,紛紛擾擾的風雨在他的眼前下靜了,眷戀的視線始終不肯自她的身上須臾瞬離,她淺淺的吐息,雨滴拍打在玻璃窗上的點點滴響,將室內的氛圍築成一座走不出的迷宮,走失在迷宮的他,只能僵陷在原地,翹首凝望著離他那麼近的盼望。
只是孤獨的心音她沒有聽見,唇邊無聲的低喃,也傳抵不到她的耳邊。
有時,他會很希望她翻過身來,讓他看看她的臉龐,但,又不希望她將會因此而發覺他此刻的心情,於是他便保持緘默,希望她就這般別回過首,別去看見……他這份渴望走出迷途的心情。
睡神的羽翼任夜色中輕輕拍拂,隨著時間的流逝,房內已不再傳來樂芬輾轉翻身的沙沙聲響,也少了哈利擾人清眠的打呼聲,忙碌了一天的唐律眷戀地再看她一眼,沉重的眼皮逐漸落下。
鏗鏘一聲,玻璃碎裂的巨響驀地自樓下傳來,被驚醒的樂芬在被中蠕動了一下,在她出聲前,唐律低沉的安撫己滑過黑暗的室內。
「我下去看看,你繼續睡。」熟悉的掌心將欲起身的她壓回睡鋪。
「你小心點。」
搖曳的枝葉節節拍窗,坐在床上等人的樂芬,邊看著窗外,邊一下一下地撫著哈利柔軟的長毛,突然間恍如白晝的閃電使得她眼前大亮,她才在心中暗忖著這回的雷聲—定會很大,不過多久,貫耳的雷音果然轟震得房裡房外隆隆聲綿延不絕,使得窗外遠處近處的路燈也應聲熄滅,她輕輕拍撫著縮躲在她身側發抖的哈利,並對下樓那麼久卻遲遲不回房的唐律擔心了起來。
他不會被嚇傻了吧?
「哈利,你待在這不要動,我去救他。」她拍拍哈利,摸來擺放在床邊的枴杖,忙著下去查探唐律的狀況。
似乎是停電了,點不亮梯燈的樂芬放棄再去試其他的燈源,行動不便的她緩慢地在幽暗中摸索下樓,這時,救急地修補好樓下被樹枝打破的窗扇的唐律,則是邊揮去身上的雨珠邊上樓。當電光—閃,讓漫不經心下樓的唐律看清枴杖沒有放在梯面上的她傾身摔下梯間時,他一鼓作氣衝上前,張開雙臂將她摟進懷中,並用力旋身以背躺跌在梯面上。
急促的呼吸聲聽來異樣清晰。
雨水的味道,在她的唇齒之間徘徊,重跌過後稍梢回神的樂芬,慶幸地發覺自己未跌落在梯間,反而是跌進一具溫暖的胸膛裡,但在她身下的身軀卻劇烈地震動了一下,令若有所悟的她急忙睜開眼。
四片唇,意外地貼合。
彼此的眼眉輪廓,近在咫尺,再次跳躍過天邊的燦光,將他們的瞼龐照得那麼清楚,剎那間的光明過後,室內又復暗。
按在他胸膛卜的那雙小手,有些灼燙,像熾熱的烙鐵,在他胸口留下了深深的烙痕,雖然那份感覺是烙心的,伹卻讓他被冷雨打濕的身體全部溫暖了起來。
很溫暖很溫暖……
雷聲隱隱,窗外的疾風拂過枝梢葉間,吹亂了心房上那塊失序的大地,也吹亂了—池春水。
※ ※ ※
現在回想起來,初吻,是發生在他們高二的那年夏天。
那陣子聽附近的郭媽媽說,他們這—帶出現了色狼,專門偷襲晚歸的女學生,也因此,隔壁的張媽媽都會請他在社團活動結束後,順道去補習班接樂芬回家。
倦鳥總算可以歸巢,熬過了漫長授業的莘莘學子們,具具疲累的身影在補習班大門前交織川流,站在階梯上的樂芬,老練地再人群中找到唐律躲藏的身影後,振了振肩上沉重的書包拾級下梯。
「又躲在這。」每次都不在門口等,卻喜歡跟她玩捉迷藏,但又總是怕她會因此找不到,所以老是躲得那麼明顯,他玩不厭嗎?
「找不到地方躲。」唐律漫不經心地應著,兩眼擺放在方才與她交談的男孩身上,不悅地發覺,來者深具敵意地橫了他一眼。
「看什麼?」她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他瞇細了眸,「那個男生是誰?」
她回首看了看,復而聳聳肩,「不知道。」一直以來,她認人的功力就不是很好,也因此從不費心去記那些與她無關的臉孔。
他知道,是他們隔壁班的班代。
隨著青春期的到來,她在各方面的成長,令他愈來愈無法忽視,也因她在男同學巾愈來愈受歡迎,近來他所遭受的壓力也相對增加,他再也無法像以往—樣,自在地牽著她的手在校園中行走,也無法在人前與她做出過於親密的肢體動作,她住人們的眼中長大了,同時,也在他的心底偷偷成了令他栘不開目光的芳華少女。
「走吧。」唐律拎起她的書包,將惱人的心緒留在腦後,與她走至停車處去把腳踏車牽出來。
聆聽著腳踏車規律踩踏的旋律,坐在他身後的樂芬,晃悠悠地看著他愈來愈寬闊的肩膀,和這具與她產生明顯分野的男孩身軀,她的眼神有些朦朧。
還記得以前,他們這對自小做什麼事都在一起的玩伴,都還肩並肩躺在她家的閣樓午睡,但現在,他不但外表變了,話也少了,在他加入校內社團成了明星人物後,圍繞在他身旁的男男女女也變多了,相反的,她與他相處的時間卻逐漸短少,她位在二樓的窗戶,也不再見他時常攀過來。
突來緊急煞車,令正在漫想的她止不住衝力地撞上他的背。
「我的頭……」她揉著撞疼的額,「你做什麼啊?」
停車的唐律,仰首望著鄰人的圍牆,「上面。」
「上面?」她愣了愣,也抬首看向上方遍生的茉莉花,密密麻麻地開遍了牆上。
「你先下車。」他忽地拍拍她擺在他腰際上的手。
「幹嘛?」樂芬不明所以地站上柏油路面,看他將腳踏車牽放至牆邊立好。
唐律朝她勾勾指,「你上去,我扶著你。」他記得她說過最愛的花就是茉莉,難得有這機會,不採白不採。
她揚高了嗓,「你要我偷摘花?」
「噓……」他急急把指尖放在唇上,「小聲—點。」
「被人看見了怎麼辦?」趕緊壓低了音量,挨在他的身邊耳語。
「動作快點就行了。」他逕自下了決定,小聲地催促,「快點快點,上去。」
雖然存有幾分猶豫,但新鮮刺激的誘惑,又令學生生涯苦悶的樂芬很快就加入夥伴,「你要抓好喔。」
「會的。」他沉穩地應著,雙掌抱扶著她的腰肢,將她托至車後站上。
綠葉叢中朵朵盛開的小白花,綻漾著沁人的清秀,站直了身子的樂芬閉眼嗅了嗅,愉悅的感覺讓她綻出笑靨,伸指將它們一一拈下。
「好了沒?」負責把風的唐律在下面東張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