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先愛上的人,卻也多了更多愛對方的時間。」唐律沉沉地應著,在他的嘴角,緩緩透出一抹他人無法意會的笑意,「那種偷偷幸福的感覺,只有先愛上的人,才明白。」
對他來說,幸福,不在嘴邊,也不在濃情蜜意間,幸福就在她轉身出現的瞬間。
沉默再次翩然降臨室內,眾人不解地看著他那滿足的笑容,許久過後,三隻不約而同的手掌,紛紛有默契地拍在他的肩上。
但站在廚房外的樂芬,卻錯愕地張大了雙眼。
自修車廠返回自宅後就四處找人的樂芬,因韓宅大門沒關所以便不請自來地走進宅裡找人,但此刻,她欲走進裡頭的兩腳困頓在原地,怎麼也無法動彈。
腦子裡,似乎是盛裝滿了什麼,也好像在那—刻之間變得更加空洞,滿心意外的她,僵硬地轉過身走出韓宅美麗的庭院,腳步重若千斤地踱回自宅。
她不知道自己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走回家的,直到天黑了,終於遭釋放的唐律來到她的家門前,任夕陽將他被拉長的身影映在廳內,坐在廳裡無心地看著電影的她,仍是分不清在得知那些秘密後,自己該有什麼心情。
被疲勞轟炸了一天,唐律累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他懶洋洋地拖著步伐來到她的身旁,習慣性地在她身邊坐下。
「怎麼不開燈?」整個房子黑黝黝的,她到底是坐在電視機前看了多久?
「這樣看電影的氣氛會比較好。」不敢將雙目自螢幕栘開的樂芬,有些緊張地絞扭著手指。
「你的眼睛會壞掉。」他兩眉—皺,伸長了手替她點亮檯燈後,再次與她肩並肩地坐著,「吃過了嗎?」
「嗯。」她困難地吞嚥著唾沫,試著專心在電影上。
可是,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卻彷彿在這個時刻全然甦醒。
她的每一寸皮膚,從來都沒有那麼敏銳地感受到他的存在。他靠得那麼近,只要微微側過眼,就可以看到他起伏的胸膛,只要一個深深的呼吸,就可以嗅到他男性化的氣息,身體上的種種知覺拉走了她的思緒,令她忍不住將指尖按掐進自己的掌心裡,想將那些即將離開她身上的努力拉回來。
「我記得這部電影。高中畢業前,我們曾—起去看。」唐律的聲音在柔和的電影配樂中響起。
樂芬努力眨著眼看向螢幕,想將這部電影認出來,可卻怎麼也捉不住雙眼的焦距。
不只是這一部,在她看過的每一部電影裡,都有他的影子。自小到大,她看過那麼多電影,幾乎都是與他一起去看的,在這些記憶裡,沒有霍飛卿、沒有他們的父母、沒有她任何一個男性或是女性的友人,除了他之外還是他,因
為只有他最瞭解她的喜好,只有他願意在任何情況下都將就配合她,而她,也總認為能與她一同分享的人,也就只有他而已。
或許就是因為他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所以她早就習慣了這種不分彼此的感覺,也因此,她所有的回憶和生活的每—點滴裡,有她,就有他。
左邊的肩頭忽地有些沉重,樂芬忙側過螓首,只見他舒適地靠住她的肩上合上了眼。
「尹書亞說你要是宿醉,今天可以不用上班。」她清清噪子,本想推開他的手,到了一半忙停了下來,總覺得這樣忽然改變對待他的態度,恐將會被敏感的他發覺。
「嗯。」他充滿鼻音地應了應。
她極力維持聲音的平穩,「睡在這裡會感冒喔。」
「我瞇一下就好……」唐律吁了口氣,倦累得連根手指頭都不想移動。
時間緩慢地流逝而過,電視機裡的影片演了些什麼,她不知道,被困住的她只是僵著身子不敢擅動,兩眼直視著前方不敢稍稍瞥向身旁,只因為一道小小的聲音,不斷在她的腦海裡對她說著。
不能被他察覺,不能讓他知道她已經知道了……
唐律平穩的呼吸聲逐漸傳來,她強忍著想釋放顫抖的身體,一手扶上他的手臂想趁此將他挪開,但他迷人的體溫,卻透過肩膀傳了過來。
他的體溫,很溫暖,或許就是因為太溫暖了,所以她才會又縮回手不去推開他,所以,她才會因此而離不開。
遭人遺忘的電影,在款款奏起的片尾樂聲中結束廠,黑底白字的字幕—行行升上螢幕,然而她卻沒有動,吵雜的音律在字幕結束後跟著響起,怔看著一片空白的螢幕,樂芬滿腦子所回想的,都是唐律今天在隔鄰所說的那些話。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喉際緊得有點疼。
※ ※ ※
他曾對她說過?十八歲的時候?
怎麼也想不起來的樂芬,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冒著腳傷特意爬上自家閣樓。
晨光無聲地照映著空氣中飄飛的塵埃,已有數年沒人上來過的閣樓,像個巨大的記憶盒子,將時光走過的足跡靜靜存放在這,樂芬費力地推開久未開啟的窗扇,讓外頭清新的空氣流洩進來。
在地板上清出一個較乾淨的位置後,她自櫃子裡將一本本相簿搬出放在地上,坐在地上的她,拍去相簿上頭積存的灰塵,再輕巧地掀開那些她從不曾留心到的往事,試圖在那一幀幀擱淺的記憶畫面中,去尋找唐律當年的心情。
隨著相本一本本攤開,一張張她與唐律合影的兒時照片映入她眼簾,她彷彿看到了兩名少男少女在光陰中的成長過程,在這過程中,她的身旁一直都有他為伴,直至他們逐漸長大,相片中的合影人也漸漸不再只有兩人。她在鏡頭下發現,跟她合照時,唐律總是笑得很燦爛,唯獨跟霍飛卿三人一塊合照時,他就擠不出半點笑容來。
指尖停留在唐律看似落寞的容顏上許久,樂芬斂著眉,再翻開相簿的另一頁,一個倚在唐律身旁的陌生女孩忽地進入了她的眼中,她努力想了想,憶起那個女孩是唐律的第一任女朋友。
這麼多年了,她都已經忘記那女孩是什麼模樣,且在唐律在來交了更多的女友後,她也幾乎憶不起這個算是唐律眾多女友中,與他交往時間最久的女孩。她的雙眼滑下相片右下角顯示日期的地方,發覺這個女友是他在他們十九歲那年時交往的。
伸手再翻開下一頁,裡頭全都是十九歲時唐律為她拍的獨照,看了不過一會兒,她一怔,連忙將上一頁再翻過來,愈是看向唐律的那名女友,愈來愈深的錯愕靜掛在她的臉龐上,她不太確定地抽出—幀自己的獨照,將它擺放在那名女孩相片的旁邊,意外地看著她們彼此的容顏。
太像了……
怔然中,一個假設跳進她的心中,像是一種很想否定的不安,正振撼著她的心房,但她不願去深想,不願把那名女孩臉上隱藏的傷心看得太分明,可是又有一種酸甜的感覺,在她的心中逐漸發酵著。
隱忍著顫抖,樂芬合上沉重的相簿,迫切需要喘息似地仰首靠在牆在,環顧—室,角落還擺放著小時她與唐律午睡時用的被毯,他倆共有的玩具也都還
保存得好好的,收放在唐爸替他們釘的玻綱小櫃裡,天真的小男孩 小女孩在閣樓裡玩耍的情景一幕幕的她腦海中上演著。
歲月怎麼可以在不知不覺間就走得那麼遠?而在流逝的時光間 ,她怎可以沒有發覺唐律的改變?她一直都是站在離他最近的身邊的。
我們不是朋友,我從來,就沒有把她當成是朋友
不是朋友,也不是青梅竹馬,那是什麼呢?
她再笨也聽得出他話裡的意思是什麼。
晶亮的陽光照射進來,日光投映在地板上那張不小心掉落唐律與她的合照上,她緩緩拾起,窗外的陽光模糊了相片光滑的表面,反射出灩灩光影,她強忍著鼻酸,試著想把照片裡唐律那張滿足的笑臉,看得更清楚些。
那種偷偷幸福的感覺,只有先愛上的人,才明白。
這樣的他,怎麼會幸福呢?
他怎麼可以,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幸福……
自樓下傳來的門鈴聲響,驀地將她拉離已無法再回去的過往。樂芬隨手將照片放進口袋裡急忙地起身,伸手關上窗子後下樓應門。
大門一敞,看清了來者是誰後,失望不自覺地爬上她的臉龐。
「怎麼啦?」終於休假的霍飛卿,疑惑地瞧著她那張古怪的臉。
劇烈的思緒仍在腦海中翻騰輾轉,不知該對他說些什麼的樂芬,勉強的扯動唇角,像是想掩飾地趕忙轉身迎他入內,但在不經意的一瞥中,她發現窗外,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飛快地躲至角落。
她一瞬也不瞬地望著那個十多年來,躲迷藏技術始終都沒有改善的人。
「在看什麼?」跟著她進來把大門帶上後,霍飛卿來到她的身旁,順著她的目光一同往外看去。
她連忙別過螓首,聲音有些哽咽,「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