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一樣。」深受其害的女人才不只她一個,「我們已經打算組個失戀自救聯盟了。」
女人公敵……霎時眾人腦袋一轉,皆以同樣唾棄的目光,看向晾在吧檯內的那個大禍水。
蕭庭芳拉著唐律的領結將他給扯過來,「因此我們這些前任女友們決定派我來告訴你,要是你沒把你家鄰居給追到手,我們一定會天天照三餐詛咒你!」
「她有男友了。」唐律淡淡輕應。
「你知道你的心結在哪嗎?就是你的君子之風和成人之美!」連番炸藥登時又是炸得蕭庭芳怒火翻湧,「不是你的你就不會搶,吏不曉得要去積極爭取,你這個毛病要是再不改一改,你會做—輩子好人的!」
被吼得滿瞼滿面的唐律不再言語,臉上的神色也失去了溫度。
尹書亞適時地出面調停,「好了,今晚就到這裡,諸位手下留情。」逼得太緊,只怕會適得其反。
蕭庭芳懇切地拍拍他的肩,「為了你好,有空想一想。」所有人都歸納出一個結論,就他沒有結論,他的任督二脈再不通,只怕他的苦海會繼續漫漫無邊下去。
不作聲的唐律退步縮回吧檯內,冷眼看著眾人想插手幫忙又想同情他的表情,過了許久,在尹書亞宣佈打烊而人們漸漸散去時,靠立在工作台邊的他,兩手緊按著桌台,莫可奈何地垂下頭。
「什麼嘛……」幾不可聞的低語,若不留神細聽,就恐聽不見。
但尚未離去的尹書亞還是聽見了,洞悉的目光,停留在唐律了無笑意的臉龐上。
他苦澀地扯動唇角,「她都已經要結婚了……」
而他,都已經藏了那麼多年。
那麼多年了……
第四章
瞪視著手中一會兒上窮碧落、一會兒又下墜至黃泉的店內業績,直在心底大洗三溫暖的尹書亞,不得不對自己的耐心發出通緝令。
為了生意著想,他還是認分去探一探唐律的心結在哪裡好了。
還記得前陣子唐律剛出車禍時,天天笑得—臉幸福美滿、四海昇平,店內的業績當下也因他明顯上升了幾成,但就在唐律近來臉上的天氣一改,眼神憂鬱得像是只被踢落水溝的棄狗後,那些衝著他來店內朝聖的女客們,在大失所望之餘,就不像以往那般常來了,而店內的氣溫,更是—天天地往谷底降。
虧他以往還以為左右店內營收者,非美貌驚人的當家台柱段樹人莫屬,但在歷經幾日下來的生意清淡後,他總算深刻地體驗到,他實是不該忽視唐律那張瞼龐對業績的重要性。
身為一個成功的經營者,怎可因旗下僱員的心情而砸了招牌?他光輝的字典裡可容不下這個敗筆。
因此在這晚打烊後,留在店內收拾的唐律,意外發現總是來這視察完民情便走的大老闆,在今晚硬是破例地坐在吧檯裡等他下班,並從倉庫裡挖出了幾瓶珍藏的好酒,準備與他來個促膝長談。
「霍飛卿是我的學長,從高中到現在他都相當照顧我。」安靜了一晚的唐律,在被尹書亞灌下數杯美酒後終於打破沉默。
坐在他身旁的尹書亞,對他所顧忌的友情不以為然的挑挑眉,逕自為自己倒了杯冰涼清香的檸檬水。
「是我把他介紹給樂芬的。」
尹書亞聽了差點嗆到,錯愕地瞪視著他那看似平靜的麥情。
唐律笑了笑,再把自己空了的酒杯給斟滿。
他還記得,是在他十八歲的那個夏天,升上大學的霍飛卿忽然來找他,並要他將樂芬介紹給他,但他忘了,那時他怎會吐不出拒絕的字眼,他也忘了,樂芬是用什麼表情答應這件事的。在這段被他刻意遺忘掩藏的記憶裡,他只記得,在某一天他忽然發覺,一直都陪伴在他身邊的樂芬不再時時刻刻出現了,而在她身旁,也多了個霍飛卿。
「那你呢?你怎麼辦?」尹書亞萬沒想到他是始作俑者,「所有人都在為你著急,別告訴我你一點都不在乎。」
「我怎麼可能不在乎?」他搖了搖酒杯,看著杯中透明的冰塊發出清脆的響聲。
「你不打算告訴樂芬嗎?」以他這幾天的反應來看,將所有人的關心都隔離在心房外的他,似乎將會這麼—意孤行下去。
「我說不出口。」交握著十指的他,用力得連指尖都泛白了,「我說不出口。」
假如時光能倒流,倒流回到他們十八歲的那一年,回到霍飛卿向他提出那個請求前,或許今日一切都會不一樣。那時,他若是能在霍飛卿出現前告訴她就好了,因為一時的遲疑,往後這些年來,他就再也沒有機會開口。
合上嘴保持緘默,並非他所願,他也曾試著去做補救的動作,試著去將樂芬拉回他的身邊來,伹她不斷地在他耳邊訴說著她的快樂,將他當成能吐露心事的對象,向他一一傾吐她與戀人間的一切,並期望他能與她—塊分享這份歡喜的心情。在她飛揚臉龐上,他看見了她因戀情而生的光彩,看見了他沒機會嘗到的幸福笑靨,漸漸的,他發覺自己像個失去語言能力的人,不知該怎麼發出自己的聲音。
如果對方不是霍飛卿還好,可是就因為是霍飛卿,他才更加說不出口。聰穎的霍飛卿,家世、背景、為人各方面皆讓人不得不艷羨,不管用哪個角度來看,也無論何時何地,霍飛卿總是那麼完美。再加上,每當他閉上眼睛,他總是會想起霍飛卿那張全然相信他的臉龐,一直以來,霍飛卿就是個疼愛學弟的學長,在他人生的道路上,霍飛卿也從不吝嗇地幫助著他,霍飛卿給予他的友情太多了,多到,令他沉重得就快喘不過氣來。
因此在他塞滿關於樂芬回憶的腦海裡,她與霍飛卿婉愛親暱的畫面,是他最不願想起,也不得不去面對的記憶,那兩道對他來說太過清晰的身影,時常在他的眼前來來去去,也時常會在夜夢時分潛伏進他的心底,像根銳刺一般,一下下地扎刺著他。
每當他想開口,讓失聲的自己將窩藏多年的情意訴與她,絲絲的不安又會動搖他的意志,他無法預知她將會有什麼反應,也想不出她是否會放棄與她相戀那麼多年的霍飛卿,改而投向他的懷抱,他最擔心的,是她無法接受他的情意而轉身逃走,進而在他們之間築起隔離的牆,對待他的態度也不再如故,那他該怎麼辦?若是問他,他怕什麼?他可以老實的說,怕她躲,怕她避,更怕他們甚至連青梅竹馬也無法再當,到時,他豈不是連在她身邊站立的位置都沒有了?
如果,她愛霍飛卿:如果,她會因此而幸福:如果,她心真的沒有他;他願意就這麼繼續保持沉默。
但在這些為樂芬設想的那麼多如果之中,他從來沒有想過她會有離開他的—天,也不願去想像他會有不能再偷偷愛她的一天,他甚至不敢去知道,當她再也不在他的身邊,那會是怎樣的世界?
側首凝望著那張強迫自己擠出笑容的臉龐,尹書亞實在不忍將那笑意中的苦意看得太清,更不想把他那份素來在人前刻意隱藏的傷心,瞧得那麼分明。
同情的大掌撥了撥他的發,「笑不出來就別勉強自己了。」
「其實,只要她覺得幸福,我就很滿足了……」用什麼形式、什麼身份留在她的身邊並不重要,她能不能明白也不要緊,一切都好、都可以,只要她快樂,他可以看不見自己。
尹書亞沉沉一歎,順手點了根煙,看陣陣白煙旋繞在昏暗的燈光下。
「有沒有想過要放棄?」既然他認為往前走只是一條死路,他就不曾想過要轉過身嗎?
「想過。」唐律頹然地垂下頭,「但……我走不開,走不出來。」
這些年來,在放不放手之間,他始終無法明白地做出個決定,想用他人忘了樂芬,卻總會在他人身上發現他在尋找她的身影,想離她離得遠遠的,卻又會依依戀戀得跨不出腳步。
漸漸的,他發現自己在等待,等待一線屬於他的曙光,或是等待她與霍飛卿戀情告吹,而他這等待的第三者終有入侵的空間,無論是愚昧的,也無論是否是卑劣的,他想等,就是想站在她的身邊等卜去,即使她都已經和霍飛卿敲定了訂婚日,也決定好婚期了也一樣。
他只是不希望,他的夢這麼早就得結束,而等待,是他延長這夢境的唯一方法,他並不想醒來,至少在她婚禮上的鐘聲敲碎它之前,他還不想醒來。
「我總是告訴自己,也許等到親眼看她披上白紗的那一刻,我就會放棄,我就願意死心……」他將臉龐深深埋進手心,自指縫間流洩出沙啞低暗的聲音,「但,天曉得,我不知有多麼感謝這場車禍,因為,老天又再次把她留在我身邊久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