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笑吸吸鼻子,淚眼迷濛地低首看著他背上,那條在上了用她的血液調製好的染料 後,就好像得到了生命的青龍。
「我看見一條……」她歪著頭賞覽著,自唇邊逸出小小的笑,「美麗的龍。」
「美麗的龍?」看見她的笑容,封貞觀安心了不少。
她笑意甜甜地朝他頷首,「嗯。」
「它是因你而美麗,是你讓它回到人間的。」封貞觀也不覺地露出笑容,「所以, 我身上的這條龍不只是屬於我,它也是屬於你的。」
「你要把他送給我?」若笑欣喜地張大了眼,全忘了前一刻掌心被人劃破的痛。
「對」
「那我手臂上的這隻鳥兒也送給你。」若笑拉高了左臂的衫袖,露出手臂的最上頭 處,讓他看那只也是紋繡在身上既紅艷又小巧的鳥兒。翔鳥鳳凰?
封貞觀怔怔地看著那只紅色的鳥兒安妥地犧紋在她雪白的臂膀上,紅白相間下更顯 美麗,他再看向她的笑容,牢牢地記下她唇角在微笑時上揚的模樣,有個聲音在他的腦 海裡緩緩地響起,鼓動著、催促著、不由自主地命令著他……記住她記住她記住她…… 記住眼前這名小小的鳳凰女。
封貞觀深吸了口氣,他必須記住她,他得記住這個贈血繪龍的女孩,雖然。他也不 明白他為何要如此做,可是在心底的這股衝動就是不受他的控制,讓他的眼眸不斷地徘 徊輾轉在她那小小的臉蛋上。但他並不想去探究那股衝動的原由,他只想跟著他的感覺 走,他只想記住這個鳥兒似的女孩,或許有朝一日,他可以看見她飛翔時的模樣。
老方丈深厚的聲音忽地響起,「好了,可以帶她走了。」
「走吧。」初時帶她來的小沙彌,再度微笑地牽起她的手。
若笑依依不捨地看著那條美麗的青龍,再三地回顧封貞觀,才隨著小沙彌走了幾步 ,她又回過頭來。
「我還會再見到你嗎?」
封貞觀朝她搖首,「我不知道。」
「那……」她皺眉地想了好一陣子,然後笑抿著唇,指著自己的手臂。「將來,我 帶著這隻鳥兒來找你好不好?」
「好。」望著她的笑靨,封貞觀不假思索地答應她。
「一言為定喔。」若笑與小沙彌一起步入風雪裡,邊走邊回首含笑地要他保證。封 貞觀不捨地目送她遠走,在唇邊喃喃應許,「一言為定。」
那年冬日,封貞觀十九歲,凝若笑方才八歲。
——————十年後。
朝中局勢如波濤詭橘多變,自八陣圖即將浮世的消息遍散了後,朝中兩大派人馬紛 紛摩拳擦掌,對那可以扭轉乾坤、改變世局的八陣圖都勢在必得。
屬於太子益王心腹的相國司馬拓0,與效命於二皇子嘯王的戶部首輔大臣段凌波, 這兩者各憑待著權位,在朝中較權較勢已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但在八陣圖的事如野火 般燎燒了整座皇家廟堂之後,這兩班人馬也由私底下的較勁轉而浮上了檯面,變成了割 據一方的相互抗衡戰。
嘯王奪嫡謀位的企圖心眾人皆知,但太子不斷拉攏人脈、籠給後宮、借權對嘯王削 勢的動作也頻頻不斷。而素來不問政事的三皇子亮王則置身事外,對朝中權政之爭不聞 不問,並無奪位之心。
太子的首位謀臣,也就是司馬拓拔,這些年來,他身為相國,同時也身兼六部裡的 吏部首輔大臣一職,手中擁有數之不盡的謀臣與權職,但嘯主手下的頭號猛將,戶部的 首輔大臣段凌波,則緊握住了整個皇朝的經濟命脈。
六部中剩下的四部裡,兵部首輔大臣宮上邪。工部首輔大臣雪掠空、刑部首輔大臣 封貞觀,以及禮部首輔大臣戰堯修,這四者則是處於中立的地位,不偏向任何一方,也 不接受任何一方的招攏,一直處於觀望的姿態,因此太子與嘯王之間兩派人馬的奪位之 爭,目前仍是勢均力敵。
成者王,敗者寇。在這風雨飄搖、人心惴惴不安的時局裡,沒有人知道孰強孰弱, 更沒有人知道,到底最終會是誰坐上那把九龍椅,只手掌握天下霸權。
距離八卦玉浮世重見天月的那一日愈來愈近,司馬拓拔尋找八卦玉的舉措也愈來愈 積極,派出尋找八卦玉的人馬也日漸增加。而八卦玉裡目前已知雲玉在雲掠空的身上, 蛇蟠玉在宮上邪的身上,飛龍玉則在封貞觀的身上。但雲掠空與宮上邪皆已表態拒絕將 玉交給司馬拓拔,而飛龍玉,即使所有的人都知道它在封貞觀的身上,整個朝野欲奪八 卦玉的人,卻沒有一個敢自封貞觀的身上奪取。
只因他為人不正不邪,殺人如麻。
封貞觀這位忠臣之後,他的征途之道,彷彿是有一雙無形的手在牽領著他,拉著他 平步青雲直踏進廟堂之內,拉著他升至朝權的頂端、政權的核心,就連皇帝也對他公私 分明、不枉不縱的行事做風欣佩於心,對他惜才愛才不已。想當然耳,在朝為官者自是 不會放過這位皇帝跟前的紅臣,巴結、拉攏者數之不盡,莫不想能拉近與他的距離,就 只為貪圖個利字。只是封貞觀卻是個六根不動、七欲不生的人,什麼也動不了他的心。
軟的、硬的話不通他的耳,威脅、恫喝他看不進眼底,朝中的明槍暗箭,他有招接 招,並且加倍素還;賄賂他的,他審;說項的,他判;苦苦求情的,他置之不理;私下 派人欲除掉他的,他先發制人反先除之……他的世界裡,除了是與非之外就是盡忠,除 此之外,別無他物。
這年秋日,奉旨南下巡訪視察民情的封貞觀,在中秋過後,視察的腳步來到了益州 。
封貞觀安坐在益州道台府內的審判大殿上,挑著眼,冷冷地看著桌上堆積如山的拜 帖。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些拜帖,思考著在益州這裡,將又有多少想拉攏巴結他的高官 們,正準備以各種名義來邀請他,並藉機籠絡。
他再將視線拉至他正在判審的案子上,伸手翻了翻呈在他桌上的訴文與狀表,對這 椿官宦子弟仗強欺弱的刑案,在心頭很快就有了決斷。
「大人,關於這件案子……」益州知縣搓著手,小心翼翼地問著那個看不出喜怒神 情的封貞觀。
「死案定讞,打人天牢,秋後處決,不許翻案。」
封貞觀合上狀表,慢條斯理地說出審斷,並且用一雙炯亮的眼,直盯著知縣的臉龐 。
對這種判決震驚不已的知縣慌忙脫口而出,「但這個人犯可是郡令的獨子!」
他冷不防地問:「你收了郡令多少好處?」像是被捉到了小辮子,知縣一時語塞, 漲紅了臉不置一詞。
封貞觀自唇邊逸出一抹冷笑,將雙掌把按得喀喀作響,「我不管你收了多少銀兩, 也不管還有多少人收賄被買通,總之秋決後我要是見不到人犯的人頭,我會親自將它砍 下來。」
封大人,您就高抬一下貴手。」知縣忙不迭地招手命人抬來數只沉重的木箱,打開 來,儘是炫燦得令人睜不開眼的光芒,「這是郡令的一點心意」
官官相護。
無論他走到哪,總有人抬著金山銀山來他的跟前。
封貞觀冷揚著劍眉,對著那些亮澄澄的元寶和沙金盯看了一會兒,再度看向他。
「所以這件案子,還望你……」知縣朝他眨眨眼,曖昧的神情溢於言表,令人一看 就知,只差沒堂而皇之的說出來而已。
貞觀一手撐著下頷,「叫郡令給我安分點,少放點銀子多存點錢,快些去準備幫他 這個犯了足以殺十次頭大罪的兒子買副棺材。」
「您當真連一個人情也不賣?」知縣沒想到這個刑部首輔大臣,竟可以把送到手的 好處給推掉。
「不賣。」
「封貞觀,這裡不比京城,這裡可是司馬相國的地盤,你要知道,拒絕我們,可是 沒半點好處。」知縣揚高了下巴,「話說不著僧面看佛面,你在決定賣不賣人情之前最 好先考慮清楚。」
「我再說一次,秋後處決。」封貞觀依舊淡淡地重複,並且瞇細了眼盯審著這個敢 威脅他的人。
「你……」見他較硬都不吃,知縣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就算……就算你是刑部首 輔大臣,你也不能一審定讞!」
封貞觀卻是饒富興味地撩高了眉,「是——嗎?」
「你得和三和三令會審過後才能定讞!」知縣還自以為有理地向他力爭,根本就不 理會封貞觀在刑部的權勢有多大。
「你的意思是……」封貞觀以寒冬刺人的眼神看向他,幾乎要刺穿他的靈魂,「你 要我三審三讞,好緩一緩時間,再給你們一個發財的空間?」
這宗案子拖得愈久,行賄的時間也就愈長,他哪會不知道這個想發牢獄財的知縣在 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