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在暮色暗暗四合、晚煙冉冉升起的時分,雲掠空再一次地將想要代他照顧指柔的傲霜趕出客房,又挽起衣袖不假他人之手,自己將湯藥灌進指柔的口中,然後安坐在她的身旁,靜心等待藥效發作。
腸胃吸收了藥汁後,藥力漸漸發作,汗珠紛紛沁出指柔的額際,帶走她的瘀傷和病症,卻也免不了地引來了難以忍受的發汗燠熱。她眉心緊蹙,輾轉難寧地在床榻上翻滾,不能解釋的喘息和呻吟逸出她的口中,熱氣直往她的心頭燒,幾乎要把她整個人融化掉了……她多麼渴望有人能為她帶來鎮心的清涼,驅逐她胸口的痛楚。
驀地,絲絲冰涼的撫觸滑過她的眉心,游移至她的頸間,似順著她的需求挪移至她的胸腹,以讓人舒適的沁心涼爽鎮定了她的焦躁,徐徐地平撫令她難受的燠熱。
雲掠空靜靜地看著她的眉心逐漸舒散,身子不再翻騰亂動,累極了似地倚著他睡去,久久,她的唇瓣動了動,呢呢喃喃的話語讓他聽不清。
她又在夢中喃喃自語了。他凝眸冷視著她,雖然明知那是夢囈,聽清楚了也沒意義,但他就是忍不住想知道,這三天來,她都夢見了什麼?心頭懸念著什麼人?她那張花瓣般的唇瓣,又是在喚著哪個人的名字?
他雙手緩緩捧起她的臉蛋,湊耳聆聽她的夢語,聆聽她那像是歎息又像是哭泣的聲音,想像著她夢見了什麼,或者沉湎在過去的記憶裡走不出來……這種被排拒在外、只能猜測的感覺讓他感到十分不快,他不允許她在靠得他那麼近時,居然還夢著離他那麼遠的人和事。
冰涼的吻撲落在她的眼瞼上,極緩慢地滑落至她的唇間,貪婪地汲取她的芬芳和她所需要的空氣。
睡得十分不穩的指柔被一種窒息感擾醒,她意識不清地張開嘴大口吸取新鮮的空氣,感覺有一雙手指撥弄著她的長髮,按撫她酸澀的兩肩,催促著她醒來。
張開眼的指柔神智乍合,思緒一片混沌不明,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也不明白那欲置她於死地的他,為何會近在觸目所及之處。她迷惑地眨眨眼,覺得身體的每一處皮膚都有著極為敏銳的感覺,彷彿末著片縷似地能感覺到他的體溫,和他一陣陣吹拂在她臉上的鼻息。
他們之間過近的距離、交織的鼻息,讓她的神智有些迷惘又有些清明。她張大眼凝視他,發覺他的眸子深深地鎖著她的。為什麼每次她都能將他的眼瞳看得那麼清楚?他為什麼老是這樣看著她?
她眨了眨眼眸,目光自他束縛著她的眸子裡掙開了來,清楚地看見自己橫躺在他的面前,光滑的肩頭映照著他身後的燭光,身上只披著輕暖的歌被,因發汗而濡濕的衣衫,早不知被褪至何處去了。
潮熱的紅雲倏地撲上指柔的面頰,她費力地將落蓋在胸前的軟被往上拉。
「遮掩什麼?」雲掠空富饒興味地盯著她的舉動,「該看的,我早就全都看盡了。」
在他的嘲弄下,指柔更是緊揪著被單不肯抬首去看他的眼,然而他卻輕輕拉下被單的一隅,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頸間的那塊風玉。她掙扎了許久,發現他並沒有其它的舉動,才忐忑不安地抬起頭,順著他的目光來到自己胸前佩掛著的彩玉上,並保護性地將它緊握。
雲掠空不以為然地挑挑眉,「我並不在乎你身上是否有這塊風玉,世人搶破頭的八陣圖,對我來說,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這塊能掀起那麼大風波的八卦玉,在他的眼中居然這麼沒有價值?她還以為身上有雲玉的他會像其它人一般,想要將八卦玉搜集齊全,可是他欲如此不以為意?!
雲掠空任由她去驚訝,以指尖托起她的臉頰,眼神燦燦地看著她,那眼眸裡似是寫滿了東西可是又讓地分不清楚,讓她忍不住屏息細看。
他低沉又像絲絨般綿厚的嗓音,徐徐滑過她的耳際,「你留在我身邊的原因是什麼?」
指柔的思緒有一刻被他的嗓音催眠,只能愣愣地看著他的唇在她眼前張合,當她發覺他的唇愈靠愈近時,才勉強想起他剛才到底說了什麼。
「雲玉……」她清清嗓子,含糊地說出她猶記得的這件事。
聽了這兩個字,有一刻,他微微地瞇細了眼眸,但很快地又甩脫掉那份異樣的神情,托起她臉頰的指尖慢走至她的唇上,勾勒著她的唇緣。
他的神情裡帶著絲絲愉悅,「如果我的雲玉足夠換來你的一生一世,那麼你要留下便留下,只是我有條件。」
「條件?」她細彎著柳眉,以幾不可聞的聲音問著。
「在你的夢裡,可有我的存在?」他像個沒事人似地,漫不經心地在她唇邊問著,兩眼緊跟著他的手指,細細地看著她形狀美好的芳唇。
也不知是因為晚風寒冷,抑或是身軀的燥熱而造成了顫抖,他說的每句話都重重地敲打在她的心版上,一字一字地撞向她的心房,造成她遍身不可忍抑的顫抖。她不懂這個與她陌生卻又緊密相連的男人到底有著什麼魔力,為什麼每當他以這種神色接近她時,她總有種不可自拔的淪陷感,雖急於更趨近於他,但又驚惶的想要躲藏。
「想要留在我的身邊並不難。」雲掠空並不瞭解她心底的掙扎,淡淡地在她的唇邊敘說,「你只需要答應我兩件事。」
受不了這種與他磨磨蹭蹭、曖昧不明但誰也不想戳破的景況,指柔迫不及待地想解除那份心慌。
「哪兩件事?」她迅即地開口,快得連她也不敢置信。
「一是忘了所有的前塵往事,從此刻起,你只能想著我。」相較於她的難耐,他卻是顯得耐性十足,優閒的語氣裡,有著不容動搖的意味。
指柔怔愣了一會兒,思考著他的話義。她有什麼前塵往事?最近的一件往事,莫過於那銘心刻骨的家毀喪觀之痛,而他要她不去想它、忘了它?
這世上有誰能辦得到?她輕輕歎息,才想告訴他不可能時,他的眼神就像一道咒語似地束縛著她,讓她彷彿撲火飛蛾似地又被他擄獲,一顆心搖搖擺擺地拿捏不定……不,也許她辦得到,如果往後的生命是由他全盤主導,那麼要學會遺忘,可能不會是一件難事。
指柔望著他,朝他微微頷首表示默許,但當他說出另一個條件時,她又覺得,自己不該答應得那麼快。
臉上泛著一抹笑意,雲掠空以獨佔式的語氣向她命令:
「往後,當你睜開眼時只能看著我,閉上眼時,也得夢著我。」
第三章
指柔心神恍然地聽著濯雨和輕煙的談話。
距離她首次自病榻上清醒,莫約也有一個月的時間了,她已經很習慣在暖風輕送的午後,與雲掠空兩個偷空跑來看她的僕役,在午憩的時分一同聚在窗外的小亭裡喝喝茶,打發又一個無事可做的春日。
自醒來的那日後,雲掠空見她的傷勢和病況都稍有起色,便不再鎮日佇留在她的病榻旁。初時他還會不時過來看看她,但漸漸地,他變得很步過來探視她。漸漸地,她的身子益加康復了,而她發現自己竟然在數日子,竟在數他已經有多少日子沒過來看她。
她有一種憎厭自己的感覺,氣自己的心這麼不爭氣。
從中箭到她真正清醒,經過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如今事情的前因後果已變得如此遙遠不清。家變的衝擊來得太過快速,她沒能留下多少記憶,加上拖著箭傷和病痛,她無法把意識集中在這上頭,於是,時間悄悄地將一切都湮沒,造成一片空白,但她的心頭還是有著不能踏實的感覺,因為這一切太過像是一場夢,夢裡頭有讓人落淚的、傷痛的、心悸的事……
還有,引誘著她的人也存在。
也許是印象太過清晰的緣故,雲掠空的那張臉龐,時時印在她的腦海裡,不時地勾動著她的記憶、撩動著她的思緒,她會在朦朦的意識裡反覆想著他說過的話,在他來探視她時格外留心聆聽他的言語。他就像一族熱源,讓人很難不被吸引,而那雙璨亮的眼眸,總好像深藏著什麼,卻又不輕易流洩出來。
說他引誘了她,這有點牽強,但她真的不清楚他到底是哪一點吸引了她。不過是幾日沒見到他而已,為什麼會議她如此朝思暮念的?
濯雨的聲音突然穿過她重重的迷思,來到她的耳裡。
「風姑娘?」
「啊?」一徑神遊太虛的指柔,眨著眼看著濯雨和輕煙莫名其妙地直瞅著她。
濯雨伸手指著她的臉,「瞧你的臉都紅了,是還不舒服嗎?」
「沒有,沒什麼……」她慌忙地拍打著臉頰,對自己這張容易洩漏心事的面皮有些懊惱。
輕煙也探頭過來關心的詢問:「真的不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