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掠至止住步伐,似是考慮了許久才又轉過身來,但當他的眼眸再度滑過指柔身上用來包紮傷口的布巾後,他又兩眉帶怒地一斂,轉身不再回頭。
「關門。」
★ ★ ★
晌午過後,幾縷淡雲飛掠過深幽的山嶺,不一會兒,巨大的雨點便不留情地自黑黝的天際嘩啦啦地撥下。
被單獨撇在門外的指柔,三日來,只是委頓地靜坐在門前不走不動,即使像此時天降雨水,她仍是任由滂沱大雨鞭打著不為所動。如蟻囓的刺痛縱橫在她的背上,她的身子早已麻木,也不再覺得受傷的胸口會疼。
在迷茫的雨勢裡,她執起頸間的彩玉,白細的尖間輕撫過彩五上頭的雨水。
極度的孤寂感在她的胸中充斥著,久久不能平息。原本,她那無風也無雨的世界,就像流雲般在轉瞬間消逝而去,一切的恩怨是非,都網羅在這塊美麗剔透的小小彩玉裡,但她卻無法怨恨這塊讓她家毀人亡的玉。說來,這玉又有什麼過錯呢?錯的,還不都是那些想得到它的人?
也許是這些雨絲代她流出了所有的淚,這些天來,她對所發生的一切在感觸上已漸漸變得模糊了,風家落至這種下場,此刻她並不覺得特別淒怨和悲涼,因為她還有一件必須做的事。
她還記得爹娘的交代,雖然至今她們不明白,但她必須帶著風玉找到雲玉,並且留在他的身邊不離開。如今她是找著雲玉了,而她也可算是沒有離開雲玉主人的身邊,只不過,他們之間有著一段距離。
由雲掠空的語氣聽來,他似乎並不樂見她的到來,而且他望著她的眼眸也與初時見到的不同,他變得遙遠而冷漠,甚至可說是帶著點不知名的憤怒……令她有些心酸、有些失落,像是心裡少了塊東西似的。
即使是這樣,她也不能走,已經無處可去的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到什麼地方去,為了胸前的這塊風玉,她得照著爹娘的命令待在這個地方。
聆聽著屋瓦上陣陣拍打的雨滴聲,在屋外頭的指柔雖是不在乎,但在屋裡頭的濯雨和輕煙,可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濯雨對一旁的輕煙搖搖頭,催促輕煙再去和那個答應了人家,卻又把人撇在門外的主子溝通。
輕煙不自在地咳了咳,「少爺,那個……」
「她還沒走?」雲掠空接過傲霜手中的絨布巾,擦著手中白光鑒人的長劍。
「還在外頭坐著。」輕煙長長地歎了口氣,對於這個可以袖手旁觀到底的主子沒辦法。
「幾天了?」雲掠空經撫著銳利的劍身,一時也想不起來她在外頭待了多久。
「已經三天了。」濯雨忍不住要插話,「少爺,那位風姑娘的身上有傷,這樣讓她在外頭淋雨……」
雲掠空突然停下手中拭劍的動作,指柔那張無血色的臉龐,和她忍耐著身上傷勢疼痛而緊握雙手的模樣,忽然竄進他的腦海裡。她那淒楚無依的模樣讓他有一刻的不忍,但他又迅即想起拖引著她的板車而來的宮上邪……
「少爺?」濯雨看他思考的模樣,還以為自己感動了他。
雲掠空自鼻尖哼了一聲,又自顧自地取來另一柄劍擦拭打光。
「你不是答應段凌波會妥善照顧她嗎?」濯雨不肯氣餒,再接再厲地想打動他的心。
雲掠空淡淡撇清,「我只答應宮上邪留下她,可沒答應過段凌波任何事。」
「可是宮上邪會帶她來找你,不就是希望你能收留她?」一旁的輕煙也忙不迭地加入請求的陣營。
他朗眉一挑,「我記得我並沒有答應宮上邪該怎麼處置她,她愛枯等在外頭、不在乎自己的死活,這該與我有關嗎?」
「但她的身上有風玉啊。」輕煙不死心地提醒他外面的女人可不是一般來向他求劍的人。
「那又如何?」
「宮上邪說過你的主子──」輕煙猶喋喋不休地說著,冷不防一柄冷劍已直指他的喉間,讓他及時打住下面的話。
雲掠空瞇細了眼眸,「別在我的面前提這個人。」
「是……」
細密的雨聲本就擾得他頗煩躁了,加上又有人一再在他的眼前走來走去、不時地望著外頭,而那令人厭的人名又在此時跳出來,讓心思紊亂的雲掠空再也坐不住。
「少爺?」靜靜在一旁服侍的傲霜不明所以地看他把劍一扔,便獨自拍開門快步走向外頭。
雲掠空抹去迎面而來約雨絲,悄聲走至指柔的面前,低首凝視可以在他門外撐三個日夜,依然不離開門前的她。
天際昏昏沉沉,雨絲飄飄蕩蕩,雨中的她,在此刻看起來格外像是一種……誘惑。
她身上的衣衫在雨勢下已濕透,像層薄紗似地緊貼著她的肌膚,一身的血污早被大雨沖淨了,而她開眼坐在地上的模樣,看來是那麼地無助,看來是那麼地脆弱而疲憊,似是需要一雙臂膀為她撐持似地,需要有個人來……雲掠空微微一怔,氣息不禁緊縮起來,眼眸更顯得烏黑憤怒。
她可以輕易的勾引一個男人的神智,一如那日在湖畔所見時的一樣,不需言語、不需裝扮,她可以輕易地就勾引他。
他的手探向她的口鼻,她的氣息幽幽,舒緩而孱弱,看來再也撐不了多時。他再以指勾起她的臉龐,看她悠緩地搧動眼睫,眨呀眨地露出那雙水盈盈的眸子。
「你要在這裡耗多久?」雲掠空在她的視線漸漸集中時,托高了她的下巴問。
「我不知道……」指柔困難地釐清思緒,愣愣地想著他是何時出現在她面前的,「我只知道我得留在你身邊。」
「留在我的身邊?」他刻意一字一句地逼近她,佻達地入侵她的視覺領域。「你想待到什麼時候?」
不斷落下的雨水,像座蒼茫而神秘的簾幕,緩緩地揭覆在他與她之間,密密的雨水阻絕了他們身邊的一切外物,顯得他們兩人之間的氣氛更加氤氳飄蕩。
指柔忍不住深吸一口氣,阻止暈眩的自己軟倒在他面前,只覺得遍身冰涼涼的,唯有額際燙熱著。而他靠得那麼近,近得她幾乎都能看得見他瞳眸的顏色,他的氣息,淺淺地吹拂在她的臉龐上……
她的心,有些張惶,有些出乎意料的不安。
她帶著絲絲的悸動,看著他近在眼前的面容。他那俊朗深刻的臉龐上,深深吸引著她的依然是那雙黑夜般的眼眸,他微翹的嘴角、挺揚的眉峰,此刻看來都似一種陌生的情愫,在在地蠱惑著她的心房,誘它撲通撲通地急急跳著、誘她無意識地想要去靠近他。
她能在他的身邊待多久?指柔倦累地回想著腦際裡存留的話語,但在想起時,她又不知該怎麼將那句話說出口。
她忍不住別過臉,「一生一世……」
雲掠空的眼眸裡透著一絲訝然,緊盯著她側臉柔美的線條。
「如果我根本就不搭理你呢?」他一手輕滑過她的芳頰,指尖感覺著雨絲和她臉龐那份滑潤的感觸。
「無妨。」指柔的身子明顯的一抖,但很快地又鎮定下來。
「如果我要你死呢?」他漫不經心地再問,嘴角揚起一份莫名的笑意。
她轉過芳容,直直看進他的眼底,「由你。」
雲掠空的大掌瞬間擒獲她的頸項,不留情地壓迫出她口中的氣息,阻斷她所有的空氣。
「少爺!」躲在門內偷看的濯雨和輕煙都對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大駭不已,忍不住齊聲大叫。
雲掠空兀自在她的頸上施力,「我倒要看看你的話是真還是假。」
指柔靜看著他的雙眼,看著他眼底的不信和不安,她知覺漸失地合上眼,不掙扎、不保留地將自己交託在他的掌心上,把生命給予這個擁有雲玉的人。既然她都已決定要將那還不可知的一生一世交給他了,那麼眼前他一個小小的願望,她何不成全他?
無邊無際的黑暗淹過來、淹過來……腦際一陣熟悉的昏眩,引領著她沉入終於能夠放鬆的黑暗裡,不再理會這世上的是是非非,和眼前這男人如何證明她話裡的真假。
雲掠空在她快氣絕之前及時住手,帶著複雜的神色,將身子癱軟的她摟至胸前為她撥開貼頰的長髮,為她拭去臉上的雨花,眼眸裡不知閃爍著什麼,讓在門內偷看的濯雨和輕煙都看不清。
他仰首看向漫天的雨水,再看向懷中的人兒時,眼神漸漸趨於平靜。他在濯雨和輕煙的瞪視下起身將她抱至懷裡,大步抱著她走向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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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掠空所居住的宅院,昔時鑄劍大爐裡日日不減的火勢,這十年來首次因某個外來因素而收薪停爐,而鑄劍房不遠處的容院,三日以來,除了端著湯藥的傲霜時常進出外,客房的門扉也鮮少開啟。
三日前從雨中帶回指柔後,往常視鑄劍為人生唯一要事的雲掠空,破天荒地放著新採來的玄鐵素鋼不熔煉,反而衣不解帶地在指柔的身邊看顧,照料著箭傷未癒又因淋雨染上風寒的她。不知是身心太過疲憊,還是因久傷多時而未治療,指柔鎮日高燒不退,時時陷入昏夢囈語的睡海裡,但雲掠空卻絲毫不感倦累,反而將照料她視為比虔心鑄劍還重要的一件事,以及專屬於他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