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得不到冷焰任何回應。
聽不懂嗎?唐婉兒著急了。「我,出不去!那個、想看,不能看,一直被關,我,所以……」
「我懂你的意思。」從她字句間的心慌回神,冷焰沉聲道,聽出自己此刻的聲音隱含多大的憤怒,他一點也不意外。「不要慌。」
因為他真的動怒。
唐堯到底讓她過的是什麼日子!
唐婉兒聽見他的話才鬆了口氣,火紅的眼抬視坐在面前的冷焰,他的手仍將她的裹在掌中,暖暖的,很舒服,就像那日在寒玉房一樣。
「焰,好暖,不冷。」她知道他叫冷焰,但就是不想學會連名帶姓叫他,冷會讓她想起至陰至寒的寒玉房,焰,是火,紅紅熱熱的火,想到就覺得暖和。
丹田洶湧的怒火被她一句話倏地澆熄,冷焰錯愕低頭,才看見她一直注視著自己的眼瞳。
又是那抹信任與依賴!他究竟有什麼值得她投以這樣的眼神?他不明白,但感覺在這眼神下的自己有絲……自得。
去他的自得,遇上唐婉兒之後,冷焰覺得自己愈來愈不對勁。
不擅於應付。他將一切歸因於自己不擅與人應對,尤其是像她這樣麻煩的人。
他即便如此想,嘴上卻吐出近乎關切的話語,縱使它更像是命令。「這不是夢,你已經離開唐門,所以,睡覺。」
「不要。」固執的小腦袋仍害怕一切只是場難得能順遂自己心意而築成的夢境。「你,不見。」
「不會不見。」真當他是夢裡的人?冷焰為這想法惱火。「我不是夢。」
「騙。」
要怎麼說她才會懂。冷焰傷透腦筋,想放任不管,卻在要起身遠離之前開了口:「要怎麼樣你才肯睡?」
「不睡。」托在冷焰掌心的手主動握住他的,用盡最大的力氣,哪怕這力道可笑得像一張薄紙覆在人家手上一樣。「不要!你會,不見。」
「我不會。」
「你會。」
「我——」倏然收口。冷焰翻眼瞪天。他為什麼要跟她吵這種只有三歲孩童才會吵的架?再回眸,唐婉兒的舉動讓他再次蹙眉。「你不要……又爬到我身上。」最末五個字以歎息吐出,盯著早已落進他懷裡的雪白髮絲。
「這樣,就不會,消失。」彷彿這樣便能確認他的真實,唐婉兒很快就找到在他身上逐漸熟稔的位置,知道怎麼樣才能讓自己躺得很舒服,雙手則抱著他一隻臂膀,明白地表露她有多害怕他會消失。
「這樣你就會睡覺,不再硬撐?」
枕在肩窩的頭左右搖了搖。「不能睡,會醒,不見。」說話時,唐婉兒收緊雙手,將他的臂膀抱進胸口。
柔軟無骨的觸感讓冷焰倒抽一口氣、閃了神,直到神智清明,他試著想收回在她懷中像被火燒灼般刺痛的手臂。
「不行!」直到今天才發現唐婉兒骨子裡的執拗,就算他的掙動讓她覺得疼痛仍然堅持不放。
他放棄,不想弄痛她脆弱的身子。
「我會在這裡。」吐露不自覺中摻有承諾意味的語句,冷焰忘了先前一串認定她是麻煩的想法,空閒的手撫上她背上銀白似雪的髮絲。「不會消失。」
「騙。」
「我從不騙人。」甚少向人許諾,他自然不曾騙過任何人。
「可是,不想。」她螓首輕搖,堅持與一日比一日濃重的睡意相抗衡,除了不願這只是一場夢之外,還有另一個原因。「好多事,沒見,想看。懂嗎?好多好多,不曾見,我,想看。」不單與世隔絕,她也與人隔絕啊!被隔絕得徹底,太多太多的事物對她而言是如此新奇,趁著這一切還在眼前、還在自己伸手可及之處,她想盡可能將這些收進眼底。
從未有過的痛狠狠劃上冷焰心口。
人稱索命閻羅是冷然無情、無心無意之人,那只是旁人穿鑿附會的江湖傳言口,他不是如此冷淡,只是無所用便無所顯現,久了,也無所覺。
唐婉兒結結巴巴的話卻老是刨出他的情緒,刺痛他的心,活絡他的知覺。
再這樣下去,他還是原先的冷焰嗎?
疑問,悄悄浮現在他腦海;但此刻,他還是不知道為什麼獨獨只有唐婉兒能牽動他難以被人撼動的心。
在企圖加以細想下去之前,唐婉兒的聲音仍不時傳來,他似乎也習慣在她吵人的聲音裡想事情。
「喜歡星星、很亮,還有月、蟲嗚;白天還看見……鷹,還有……呼……」
咿咿啞啞的說話聲調逐漸遲緩、停頓,最後消失,只剩靜謐中細微、沉緩的呼吸起伏。
冷焰的思緒因為聽不見怪異的語調而中斷,低下頭,他啞然失笑。
唐婉兒已然睡倒在他懷裡。
就近拿過為她準備的披風為她遮去夜露涼風,沒有多加思索,他也合眼稍作歇息。
一日旅途的勞累至此總算暫告一段落。
季千回的警告在馬車踏進江州地界不到半日的路途上兌現。
兩名彪形大漢從兩旁樹上跳至馬車前頭,擋住行進的路,隨後又飛縱而下三名體型同樣壯碩的大漢,將馬車圍在中心,有如囊中之物。
五個人,意外的是共有同樣一張面目猙獰的臉。
嘶——
拖車的馬受到這般突如其來的驚嚇,抬起前蹄在半空踢動,引起劇烈動搖。
「啊!」車內傳出細細的驚喘。
駕車的男子聽見這聲驚呼,堆起不悅的眉峰。
「大哥!裡頭有女人的聲音!」其中一名耳尖的大漢興高采烈的道,自蜀郡探問有無馬車出賣,沿路找來果然壓對寶了。
「哼,小子,把裡頭的女人交出來,大爺我就放你一條生路。」為首者向前大跨兩步,粗魯的口氣隱含內勁,震得馬匹退了幾步。
「讓路。」
「要咱家兄弟放過到手的十萬兩黃金?」為首者叫囂,引來同胞兄弟應聲大笑。「到手的金子還眼睜睜放了不成!」唐堯懸賞十萬兩黃金?從他們口中得到消息的冷焰揚唇淺笑。
「你笑什麼!」打混江湖多年,目睹車上的男子見到他們兄弟還視若無人的從容樣,想也知道對方不好惹,眼前黃澄澄的十萬兩今日不戰上一戰是難拿到手了。「兄弟們上!」
「慢著。」冷焰一手置前,阻止他們再進一步。「你們找錯人。」無意惹出事端多添不必要的麻煩,冷焰今兒個不想動劍。
「放你的屁!咱們兄弟查過了,你這輛馬車是向冀北城東的商號買的,要不是擄人怕被發現還需要買馬車嗎!」
「還不將唐門主的妹妹交出來!」
「你這個採花大盜人人得而誅之。」
採花大盜?冷焰凝起的眉鎖得更深。「趁我未動怒前,你們最好快走。」
一隻小手揪住冷焰衫子,隔著布簾問:「發生,什麼事?」
「一點小事,別出來。」無視眼前危機,冷焰回頭安撫。
「果然藏了女人!」
「你果然搶走唐門主心愛的妹子!」
唐堯心愛的妹子?冷焰眉頭皺得更緊。「你們認錯人。」字字咬牙。唐堯如果真將她視為心愛的妹妹又怎會將她煉成藥人?
為此,從冀北便一路積累的怒氣如今更升一層。
「留人,咱們兄弟們就放了你。」
「我說,你們認錯人。」
「呸!放屁。你有種就掀開簾子,讓咱們問問裡頭的女人是不是唐門主的妹子,唐婉兒。」
其中一人捺不住性子,不等冷焰開口便衝上前掀開馬車旁觀景用小窗的簾子,看見裡頭的人——
「啊!裡頭那、那個是妖、妖怪啊!」那銀白的發、火紅的眼,嚇得他連退好幾步,指頭顫著指向馬車。「大哥!裡頭是個妖怪!」
妖怪!這兩字及簾後自以為壓抑住沒有被發現的抽噎聲讓冷焰拔劍出鞘。
「是你們找死,別怪我。」蹬上半空翻身落地,劍鋒垂指腳尖,等待五名大漢將他圍在中央。
他將自己變成囊中之物,送入絕境的舉止讓五名大漢想高估對手功力也難。
外行妄想充當內行,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樣子。
「哈……不自量力的小子!咱們東北五虎的迷蹤五行江湖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今日你不怕死地送上門來給爺兒們練拳,算是你的造化。」
「東北五虎?」冷焰哼聲輕笑,輕蔑之意溢於言表。「迷蹤五行?」他挑釁意味甚濃。
敢嘲笑他們!「兄弟們,上!」
為首者一喝,五道身影同時以極快的速度襲向冷焰,快得連肉眼也只能見到黑影迅速躍動,卻看不見招式。
「小子!你的死期到了!咱們的迷蹤五行至今無人可破,拳從何出,腳何時起,沒有人能抓得准,更別想知道是誰出手!你等死吧!」
愚蠢。冷焰左閃右擋各三拳四腿,收腕微挑高劍尖。
「看不清楚誰是誰又何妨,同時斬殺不就得了。」他的口氣輕鬆自然。
五人聞言,出招動作凌厲,表情卻因為他的話而駭然。
這小子說什麼?
未意會到時,冷焰已揚劍出招,霎時,劍身發出呼嘯劍嗚,銀亮光芒有如靈蛇鑽動,利落迅速,不過五招,黑影頓停疾速移動的招式,五名大漢呆立原地,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