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禿頭已經夠嚴重了,可別再惡化下去,否則到時候變『沒毛』老公公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對於眼前這位老者,沙穆是又敬又愛,所以不三不五時調侃調侃他,沒有辦法表現自己對他崇高的敬意。
「對了,福伯。」還有件事他得先跟他說一聲。「我有個朋友是醫生,明天我打算帶絕音去讓他看看,也許有方法治也不一定。」
「只要絕音說好,我沒意見。」
「不錯嘛!」沙穆讚賞地看著坐在對面的老人家。「這一聲絕音叫得還滿順口的,你八成也在心裡練習了好久吧。」
又佔他便宜!「小子,真是死性不改。」說著,福伯又忍不住對他拳頭相向。
沒辦法,誰教這小子他喜歡,不這麼打實在說不過去。
***
滕青雲仰頭看著閱片架上的調光片,亮晃晃的光線照著他略微削長的側面,他一邊看一邊皺起眉頭,最後只能搖頭。
先天性的心臟機能孱弱,再加上她的動脈比一般人還細,就連頸動脈也比一般的要細,光是呼吸,進行血液循環,就夠這副身體忙的了,還有本身不能接受麻醉藥品的體質——她能話到十九歲就算了不起了,照顧她的人功勞很大。
儘管要說的話有這麼多,他卻只以兩個字代表:「不能。」
這一句「不能」包含太多的意思:不能開刀,不能痊癒、不能回復健康,不能和常人一樣跑跳碰……她有太多的不能!
沙穆頹喪地跌坐在椅子上。「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很難。」這種病例太少見,騰青雲關掉閱片架的燈,取下X光片收進封袋,一板一眼的聲音沒有什麼起伏。
「喂!好歹安慰我幾句,我們是兄弟耶。」看到他這麼沮喪,青雲怎麼還是無動於衷?
「你不用。」真正該被安慰的是病人本身,不是旁邊健健康康的正常人。視線瞥向白色布簾,他還是只吐出兩個字:「她要。」超級簡短地說完活,滕青雲坐回椅子上,抬手在桌上寫字。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沙穆不禁在心中暗歎一聲。想必絕音一定非常失望,他幾乎可以想到她的表情;來這裡之前,他是拼了命地直誇青雲的醫術高超,現在得到的結果實在教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才好。
白色布簾拉開,谷絕音依然笑著一張臉。「沙大哥,早叫你不要費心了。」對於這樣的結果她心知肚明,早就麻木得連一點難過都沒有。「不要在意,我一點也不覺得傷心。」治不好就是治不好,能遇上他對她而言就是一種幸運。一種福氣、一種眷顧,再貪心就不好了。
「唉,沒法子。」沙穆指著曾出生入死的兄弟。「誰教這傢伙學藝不精,沒本事——」
肩上突然一記重捶,痛得讓沙穆停下了後面要說的話。這傢伙仗著自己學過中醫,竟然往他痛穴打。
「藥單。」滕青雲在他面前揚起手上的紙張。「她的。」
「廢話。」沙穆一把搶過。「不是她的難道還是我的。」
另一張藥單落至沙穆眼前。「你的。」上頭洋洋灑灑只有三個大字——安眠藥。他太吵了,吃了藥——他休息,他耳朵也休息,天下太平!
這可把沙穆給氣得……他要是被氣得吐血準是青雲的錯!
面對這一個畫面,谷絕音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原來沙大哥敵不過沉默寡言的人啊!她還以為能制得住沙大哥的人得要比他更會說話才成,原來也有這種無言的勝利啊!今天她算是大開眼界了。
「你這庸醫。」有心氣他啊!給他開安眠藥。「跑到美國就三、四年才回來,回來後還是這樣,那四年白混了。」
「閉嘴。」沙穆的急和失望他不是不知道,很多類似情況病人的家屬也都是這麼歇斯底里,但是今天他是兄弟,所以自己不必對他容忍。
「沙大哥。」谷絕音趕忙上前拉住沙穆。「不要亂來。」沙穆回頭拍了下她臉頰。「沒事的,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這幾年青雲的嘴巴沒磨利,可這舉動倒是進步了不少,隨便一下就能給人難看,讓人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自己難得有機會跟他對對招嘛!
「可是……」
「放心,這不是因為你,只是我想動動嘴。」趁現在還有點空閒的時候鬧一鬧,等明天從黑街回來他可就沒時間了。
看沙穆和這女孩交談的樣子,即使沒經歷過,滕青雲也猜出個十之八九。冷訣進去愛情窩就已經夠讓他意外的,想不到連沙穆也中招了,這個玩世不恭的男人也會懂得真心愛一個女人?
他並不看好這件事,這個女的實在是太脆弱了,根本就是根快燒盡的臘燭。這樣在一起沒有問題嗎?他相信沙穆自己應該也很清楚才對。
突然,腦中一道靈光乍閃,滕青雲瞇眼看著兩人,露出難得的笑容。
所謂的「很難」,並非完全沒有辦法是不?
第九章
「是谷拓仁派你來的。」這不是問句,而是認定的語氣。
「是的。」到了這時候,周明只有老實說的份。坐在椅子上盯著他看的這個男人,雖然是笑著一張臉,可是擔任徵信社要員多年,直覺告訴他,繼續在他面前表現對顧客死忠的行為,只會讓自己死得更慘。
「你接這工作幾年了?」沙穆問。他懷疑說不定打從絕音一離開台北就開始進行了。
「九年。」
果然不出他所料!「這幾年你為谷拓仁做了些什麼?」
「送照片而已。」
「只有送照片?」
「這……」沙穆那降了溫的聲音讓他聽了不寒而慄。
沙穆不知道打哪兒來的紙片,用兩指夾住一甩,周明的右頰立時出現一道細細的血痕。「還有沒有?」
「還有調查她身邊的人。」天啊!他從來沒看過有人只用紙就能讓人流血的。
頰雖然很痛,但是周明連伸手去摸的力氣都沒有,四肢早已嚇軟了。
「除了這兩件事以外還有沒有?」
「這個……」不能再說了,再說下去就全被套出來了!可是……不說他的小命就……周明立刻陷人兩難中,其實最後一件,也就是第三件事,也是讓他多年來一直想不透的。
「還有什麼?」一晃眼,沙穆已經蹲在他面前,一手抬起他的領子。「我可沒有多少時間和你耗,聽見沒。」
「他……他要我注意鋼琴。」說就說吧反正也不差這一項。「就這三件事,再沒有別的了,我發誓。」
注意鋼琴?「你是說二樓那架鋼琴?」
「就是那架。」唉,回頭他會因為保住自己這條小命,而把工作弄丟的。
「谷拓仁為什麼要你注意那架鋼琴?」
「這他沒說。」他曾經問過,但是被谷拓仁狠瞪得馬上拔腿就跑。
「回去告訴谷拓仁,再暗中派人窺探谷絕音的話,我絕不放過他。」大不了拜託冷訣宰了他。「過去的事記得,並不代表我不知道。」
「是,是。」總算有命可以回去看妻兒,周明在心喘了一口氣。
***
「那個叫沙穆的真的這麼說?」
「是的,谷先生。」瞄了眼背對他的客戶大人,周明提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動也不敢動一下。
「他的來歷還查不到嗎?」
「對不起,還是沒有。」好像世界上從沒他這個人出現過一樣,任憑他怎麼查,就是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按熄煙,谷拓仁轉過身。「你可以滾了。」看來事情不解決是不行了,他原先還想再多拖個幾年,等徐福那老傢伙死了以後再行動,但是現在出現個叫沙穆的男人,這麼一來要拿回屬於他的東西,可就多了一層阻礙。「以後也沒有你的事,這件委託可以結束了。」
「這……」
「還不滾。」一聲大喝,喝住周明要說的話。
周明只得趕緊連爬帶跑地逃了出去。
谷拓仁重新點燃一支煙,呼出淡淡的白煙,所有的情緒全數藏在瀰漫的煙霧後頭,任誰也看不清晰。見不著底。
當然,所有的討劃也藏在那陣煙霧之後。
***
「啊——」
「嗚……哇。」
「這……啊——」
「啊——救人啊。」
一聲多過一聲的慘叫在黑街漫開,從巷頭開始。好像是見了鬼似的,個個叫得是一聲比一聲淒厲,一聲比一聲高亢。
媽的!外頭在鬼吼鬼叫個什麼勁?吵得他連補個眠都不行。
喀喀——敲門的聲音是一聲響過一聲,簡直是存心要敲壞他的門。
哪個傢伙敢上門找碴來著!
巽凱不耐地起床開門,門才一開,一名手下看也不看就衝進他懷裡。
「死小高!你是見鬼啦,連電鈴都不會按。」媽的!他起床氣未消,只得敲小高一記爆粟洩怒。
見鬼……他真的是見鬼啦!「老大……這沙……沙穆。沙穆大哥他回……回來了。」
「回來就回來了,有必要吵成這個樣子嗎?」別人會以為他巽凱的手下都是些窩囊廢,沒事專門大驚小怪。等等!沙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