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頭包不包括你?」她問,問頓了莊夢蝶的怒氣。
「有沒有我不是重點。」莊夢蝶迴避直接給她答案,卻不自知這樣的回答其實與肯定相去不遠。「重點是,你根本沒病,這是個圈套。」
「但我的用意是好的。」夏林玉瑛低頭看著自己交握的手。「我親手粉碎我兒子、媳婦跟孫子的幸福,我得親手把它找回來交還你們才行,在我還活著的時候,至少,這是我惟一能做也必須去做的事。
我在商場待得太久,看過太多的虛偽不實,連自己的眼睛也壞了,偏偏還以為自己多有識人之明,所以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時,就因為你的外表直覺認為你不是個做妻子的料,忘了表相只是表相,要瞭解一個人必須經過時間。我太自信,自信到不認為自己會出錯。一直到我親眼看見失去你之後的子翔有多失意,才開始想我是不是對你有什麼誤解,否則,以子翔的性情不可能會對一個——」
「水性楊花的女人那麼執著是不是?」莊夢蝶替她接話,很清楚自己的桃花臉會得到什麼評語。
「是的。」夏林玉瑛坦承。「派人調查……不,該說是一年前她送來的資料讓我知道自己真的誤會你,真的做錯。」
「你口中的『她』是指大姐?」除了她真的無法做第二人想。已經出賣了三個人,會出賣她也該說是意料中事,以她那愛錢的性格一定不會把她留得太久。
只是——怎想得到她竟然打算把她賣進夏家!老天,當年是她把她帶離夏園,現在又要把她推進來,這種矛盾的事她怎麼做得出來!
「你這麼叫她?」夏林玉瑛動手讓輪椅轉了方向看她,白眉訝異的挑高。
「大姐要我們這麼叫她。」
「呵呵,的確像她的作風。」夏林玉瑛別具深意地輕喃。
「我不懂你在笑什麼,但是我絕對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絕不!」
「就算你的堅持會讓子翔、子謙痛苦也一樣?」
夏林玉瑛的反問,讓莊夢蝶艷麗的容顏出現困擾。
她是不是把話說得太絕?但是——她真的很氣很氣憤。
「別因為我而放棄得到幸福的權利,這不值得。」
夏林玉瑛面對年老和不久後的死亡顯得坦然。「我再活也沒多久,何苦因為一個遲暮的老人葬送自己幸福的機會,你覺得這樣的交易划算嗎?」
「如果你認為回夏園會讓你不自在,那麼——」夏林玉瑛頓了頓,閉上了眼才能讓接下來的話順利出口:「我會想辦法讓子翔搬出去,和你們母子倆一起生活,擁有他自己的家庭。」
「子翔不可能答應的。」
「我是個工於心計的老太婆啊!」再睜開眼,夏林玉瑛的表情似乎有某種程度上的覺悟。「正直的兒子哪會是我的對手,我向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不是嗎?再說,老人家不能變成年輕一輩的負擔,要不就真的成了累贅。」
「不要以為這樣就能讓我心軟,答應回——」驚覺自己用錯詞,莊夢蝶連忙改正:「進夏園。」
「當初的計劃最後也是這樣的安排,讓子翔離開夏園去建立他自己的家庭,夏園適合我這個老太婆退休後居住靜養。」偌大的宅院裝滿許許多多的過去,並不適合年輕一輩的居住,有回憶過往和為之吁歎的權利的是她這行將就木的老人家。
「你的意思是——就算今天我們仍然被蒙在鼓裡,你也打算讓子翔搬出去?大姐給你的戲碼結局是這個?」
「我委託她幫我導這齣戲,自然要依照契約書上的規定全力配合。」
「你甘心?」
「我只要我的兒子能找回原本就屬於他的幸福。」
夏林玉瑛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莊夢蝶搖頭失笑。「你很傻。」
「天底下哪一個做媽媽的女人是聰明的?」她反問。
「我不會讓他這麼做,我做不到。」
「那你……」
「我還是不會進夏園。」看見一張失望的臉,讓她不自覺的道出轉圈餘地:「至少不是現在。」
「你還在怨我?」
「我不知道。」莊夢蝶奪門而出前茫然地說著,「我真的不知道。」
門板開了又關,關了又開,露出一張看完好戲卻覺得不夠精采的失望臉蛋。
「她要我跟您說這齣戲玩完了。」
「我知道。」夏林玉瑛歎氣連連。·
「您那寶貝兒子也追出去了。」
「也好,那才是他該去的地方。」或許從今天開始,她得學會適應當獨居老人的日子,她想。
「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有疑問沒得到答案就像吃生魚片卻沒芥萊一樣,所以呂大姐還是決定再問一次。
「什麼?」
「為什麼你不願意讓整齣戲早點落幕,還要等過一段時間?」
「因為——」這時候再硬要面子也沒有意義了吧。
「我還想再過段有兒子、媳婦在身邊的日子。」說出最在意的事後,夏林玉瑛再也掩不住沮喪與失望。
不管過去是多麼意氣風發的商場強人,老來最需要的還是那份家的感覺,只是現在更難了……
原來如此。呵呵,就當是售後服務吧。
關上門,她留夏林玉瑛一個人繼續在憂愁海中載浮載沉,自己則心情大好地邊跳邊走,離開夏園。
難得演員如此精湛的演出,不落個好結局怎對得起觀眾呵。
第九章
「你騙我!」莊夢蝶一看見站在家門前的人,破門就是大罵。?
真是冤枉啊,呂大姐裝起無辜的表情。「你有問過我夏子翔他娘有找上門來嗎?」越過她走進門,看見坐在沙發的夏子翔,她打了聲招呼。「唷,你也在啊,那太好了。」
「你欠我們一個解釋。」夏子翔瞪著她,表情也沒好多少。
「我這不就來跟你們解釋了嗎?」呂大姐彈了下指,指向桌上兩杯咖啡。「也給我來杯咖啡吧。」
莊夢蝶瞪了她好一會兒後,還是走進了廚房;而不想跟女惡魔單獨相處的夏子翔也轉進廚房幫忙。
嘖,泡個即溶咖啡也要兩個人。呂大姐努努嘴,陰謀兩個字在腦際晃過,目光落在桌上兩杯咖啡,呵呵……
「哪,你的咖啡。」
「謝謝。」呂大姐接過咖啡,很有自知之明地落座單人沙發。「其實你們應該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推知得一清二楚了吧,別告訴我你這個邏輯學教授的頭銜是拿來唬學生的。」
專業被人侮辱,夏子翔難掩惱怒之色地瞪向口沒遮攔的惡女。
「總之,這一切都是一個為了讓媳婦、孫子回到她身邊的老人家所想得到的補救方法。」
「別說這事你沒份。」莊夢蝶瞪著她。什麼嘛!說得好像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喝了口咖啡,希望裡頭的咖啡因能讓自己冷靜些,免得被她給氣死。
「我只是提供專業意見。」呂大姐賊賊笑道,「生意上門哪有不做的道理。」
「整件事都是你策劃的?」夏子翔直搗黃龍,點出核心。「我找你的時候你並沒有告訴我這件事。」
「就算你們是母子,基於生意上的保密義務,我沒有必要告訴你。」呂大姐笑得可樂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她被駁倒的機會,很好很好。
夏子翔啜口咖啡,終於發現和這個女人談話需要很多很多的冷靜和精神。
「為什麼要答應她跟著一起騙我?」她不懂。「當初是你幫我離開夏園,讓我順利生下子謙,但現在又打算把我推回夏園,你不覺得矛盾嗎?」
「人類本來就是矛盾的集合體;就像你愛他,就算他傷你多深,你還是愛他,難道就不矛盾?」
「我……」
「再說,現在的夏園還會傷你嗎?」蹺起二郎腿,呂大姐雙手環胸,從容自在。「捫心自問,當初明明有機會為自己辯解卻不開口,傻傻地讓別人誤解,只會因被誤解而傷心卻什麼也不做,白白讓別人打你好幾巴掌,像個可憐的小媳婦似的吃悶虧,天真地以為有了愛就不必言語也能彼此瞭解,卻不知道不管再怎麼愛得死去活來,兩個人就是兩個人,怎麼樣也沒辦法變成一體。
以愛為名就能心靈相通完全是狗屁,不把話說出來誰都不會知道!但你卻選擇什麼都不說,之後呢?因為對方的懷疑而死心,任人宰割。如果說夏子翔他娘做了錯事,你什麼都不說任由她們誤會的行為也是幫兇。如果當初你玩一哭二鬧三上吊,甚至衝到英國找他大吵一架,今天不會這樣,也許你們不會離婚;也許你們還是會離婚,但至少明白是為了什麼離婚。」
被說中核心的兩人突然變得沉默。
「不過說這些都沒用,過去的事任憑現在怎麼說都只是馬後炮。現在我要說的是,你們不妨花時間想想看,這段日子夏子翔他娘這些心思的用意是什麼,還有,對一個快七十歲的老太婆……」
「你放尊重一點!」夏子翔開口,不滿她的用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