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筱翊神情一僵,坐直了身子,定在某個方位的視線就是不敢迎視他:「不……不是這個問題。沒有人是絕對的好,也沒有絕對的差,而是……你知道的,這種事是要看緣分的,我對他……沒那種感覺。」
「是這樣嗎?那麼什麼樣的人才能讓你有感覺?」他一直都知道她的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鯽,只是不明白她年年蹉跎,空負紅顏,究竟還等什麼?他以為,他們之間的過往於她而言應如南柯一夢,春過無痕了。
噢,他一定得問這麼敏感的話題嗎?
此時,他的神情是完全兄長式的關切,她暗自落寞,有悲難言。
抑下萬般思緒,她強自展開一抹如花笑靨,逼著自己以輕快的語調笑談道:「我說子翔,你這麼早就擔心我嫁不出去啦?別小看我好不好?小妹我就算行情再差,也不至於沒人要,我不會笨得留到七老八十才讓你們清倉大拍賣的。」
「胡說什麼!」雷子翔輕敲了她一記。
「噢,會痛啦!」她揉揉發疼的頭皮,「你來就為了虐待我?」
「當然不是。」雷子翔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只是想看看你最近過得如何。」
「還好啦,馬馬虎虎過得去。」呼!還是閒話家常比較安全,「你,還有昊宇、昊宸呢?」
「昊宇有了他的小白兔,當然是快活得不得了,你還用得著擔心他嗎?至於昊宸,他說很久沒吃你做的菜了,光想就口水直流,標準餓死鬼一個。前一陣子和他聊起你,他還說你手術台站久了,會不會連進了廚房也自然而然地當成手術室,把菜刀當成手術刀,解剖起手中的雞來,搞不好最後我們看到的不是美食佳餚,而是一長串的分析報告:這隻雞的肌肉紋理不錯,十分均勻,就是肝功能不好、大腿骨折、大腸小腸如何如何之類的,搞不好連它的智商你都測得出來。」
君筱翊輕笑出聲:「亂講,你聽他在瞎掰!我才不會這麼誇張呢!」
「是嗎?那麼今晚我期待你的拿手好菜羅!」
「你們都會回家?」
「昊宇是這麼說的。」
她已不記得雷子翔是什麼時候搬離家中,與昊宇他們同住「獨天盟」內,有好長一段日子,他總是早出晚歸,兩人難得見面,有時未免來回奔波,時間太晚他便留宿「獨天盟」內,約是在她大學畢業後,他認為她可以獨立了,打算搬離家中,給她自主的空間,作這決定時,他放心不下地問她:「你一個人,可以嗎?」
當時,她柔腸寸斷,千般不捨,萬般不願,卻只讓眼淚流在心底,匯成河流淹沒哀戚的心。她知道,若她當時說了個「不」字,他是怎麼樣也不會離她而去,但,她仍是強迫自己對他放手,努力地綻放微笑告訴他:「我可以的,你不用掛心我,安心去做你想做的事。」
於是,他走了,而她,卻在他背身之後流下淚來,那一夜,她在他房裡,擁著他的枕,為他哭到夜盡天明。
「筱翊、筱翊!你在想什麼?」
雷子翔的叫喚使她由恍惚中回神:「啊?什麼?」
「很累嗎?怎麼整個人看起來恍恍惚惚的?」他神情掩不住憂心。
「不……不是啦!我是在……呃,想今晚該煮些什麼菜好。」她臨時抓了個借口,答得牽強,但雷子翔顯然接受了她的說詞。
「如果太累的話就別下廚了,外面多的是賣吃的。」
「那怎麼行,我得打破昊宸的『解剖論』,免得他把我想得太不堪。」她露出微笑,「好啦,就這麼說定了,等一下陪我上菜市場買菜。」
雷子翔拿她沒辦法,只好點頭配合。
第八章
一如往常,這四人每隔一段時日的小聚,氣氛依舊是融洽和諧,只除了石昊宸與君筱翊怎麼也改不掉的鬥嘴習慣,三不五時就小鬥一番。
例如,用餐間,他突然冒出一句:「我最喜歡吃小君的豆腐了,別人的都沒她好吃。」
「什麼你最喜歡吃我的豆腐,石昊宸,我砍死你哦!」君筱翊難得的潑辣相立現。
「你煮的麻婆豆腐啦!子翔也很喜歡啊,為什麼就只准他吃你豆腐,我就不行?」這番含沙射影的言論,當場令兩人愣了下,但雷子翔掩飾得迅速,默默地吃著他的飯。
石昊宇看了看有些怪異的氣氛,蹬了眼肇事者:「想吃就吃,哪來這麼多話。」
石昊宸聳聳肩。他是故意的,明明暗地裡就是波濤洶湧嘛,幹嗎虛偽地粉飾太平?坦然面對餘情未了的事實會死嗎?
但是很快地,他又重新挑起了熱鬧的氣氛,在打打鬧鬧中結束了晚餐。
見昊宸和筱翊又卯上了,石昊宇給了雷子翔暗示的一眼,雷子翔瞭然地與他一道上樓。
「你有話跟我說?」
「子翔,你後悔了嗎?」以石昊宇從不拖泥帶水的果決,立即開門見山地直搗話題。
雷子翔一愕:「什麼東西後悔不後悔?」
「別給我裝傻!你知道我說什麼。」
歎了口氣:「那好吧,請問你希望我怎麼回答你?後悔?抑或無悔?那又能怎麼樣呢?我們的結束是事實,而且是以四年為見證的事實。」
「好,那麼我問你,這四年究竟見證了什麼?是小君的不快樂,而不是你當年的論調!你以為這四年她在尋覓什麼?另一個雷子翔嗎?不是呀!她在等你,她一直在等你,別說四年、八年,就是四十年、八十年,她還是會等,等你停下腳步,等你空虛的心靈終於需要她的時候,等你不再感到她是牽絆、是沉重的感情負荷的時候,她不說,是因為不想羈絆住你,只願等你心甘情願停下漫遊的腳步,回首正視始終在原地等候的她,你真的不明白嗎?」
雷子翔沉沉地抽了口氣:「她說的?」
「不需要任何人說,誰都看得出來,只除了你這糊塗蛋!」
「夠了,宇。」他轉首正視他,神情已恢復平靜,「既然不是她親口承認,誰也沒有資格代她論斷什麼,我只知道,現在的她過得很好,至少好過四年前,並且已能平靜地面對我,當有一天,她生命中的有緣人出現時,一切便真的過去了。」過去?真的過去得了嗎?也許她能,但他呢?呵,答案他比誰都清楚。
該死!他想揍扁他,石吳宇咬牙切齒地想。
「好,不談她,我們談你。」
「我?那更沒什麼好談了。」
「有,當然有!」石昊宇單刀直入,「你還愛她嗎?」
雷子翔一震,別開了眼;「這已不再重要。」
「是嗎?何妨去問問筱翊,這重不重要。」
「昊宇,你——」
「四年前你說我不曾愛過,說我不懂,如今我遇上湘柔,我懂何謂生死相隨,看看靈性脫俗的湘柔,我也不見得配得上她,我也曾擔心合不合適的問題,但是我的結論是——要她,再也不放開她,因為我知道她也需要我,也許她會因此而為我擔驚受怕,更悲觀一點,也許她還會因我而遭受危難,但是我清楚地知道,誰敢碰她一根寒毛,我會千刀萬剮、讓他死無全屍、後悔莫及!」然後他正視雷子翔,「你辦得到嗎?如果能,那便沒有什麼配不配得上的問題了。」
「現在再說這些,你不覺得太遲了?我和她的感情早已事過境遷,她明明已能釋懷,我又何苦再去驚擾她已然平靜的心湖?既然當初作了這樣的抉擇,這輩子我就不打算後悔,否則四年前我便不會這麼做,我想你該懂我的意思。」
是啊,他懂,他怎會不懂呢?認識雷子翔十五年,這人「登峰造極」的固執程度已無法用字典內的任何一個詞句完整形容了,除非下輩子,否則他與君筱翊是無望了。
jj jj jj
萬籟俱寂的夜,沉澱了白日的塵囂,寧和而靜謐。
君筱翊合上眼前的病歷資料,甩甩頭輕吐了口氣。也不曉得怎麼回事,一整晚總覺心浮氣躁,莫名地神思不寧,說不上來為什麼。
起身拉開窗簾,深深吸了口清涼的空氣,她雙手環胸,倚在窗邊眺望天邊幾個暗淡稀疏的星子。
電話鈴聲在寂靜的一室響起,她拉回目光,移動步伐去接。
「喂,小君是不是?子翔有在你那邊吧?」是石昊宸,而且聲音聽起來很急。
「昊宸?怎麼這麼晚還想到要打電話來?」她直覺感到不對勁,心弦倏地緊繃起來,「還有,子翔為什麼該在我這邊?」
「他沒去?噢,這個白癡子翔,我以為他會去你那邊——」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沒心思聽他多說廢話,打斷了他,急急迫問重點。
「我們剛辦完一些事,在回來的路上一時大意遭人暗算,子翔受傷了,我也掛了點彩,如果他沒去你那邊,可能是一個人回房處理傷口去了,筱翊,麻煩你過來一趟好不好?子翔的刀傷好像蠻嚴重的……喂、喂,小君!」另一頭只剩一成不變的嘟嘟聲,而心急如焚的君筱翊早已在趕來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