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呢?快進來。」言季秋伸手幫忙將方歆扶進客房,回到客廳後,沒忘記泡杯熱茶讓他醒酒。
言仲夏看了看悄寂的屋子,回頭問廚房中忙碌的他:「這麼晚了,小舞還沒回來?」
正衝著熱水的手頓了頓。「呃……還沒。」
言仲夏若有所思地審視他。「她該不會經常這樣吧?」
他回過頭,遞出手中的玻璃杯,淡淡微笑。「她最近比較忙。」
「忙到三更半夜,讓你為她等門?你自己看看現在幾點了!」
何須看?每一秒的流逝,他都一清二楚地數著。
言季秋低低歎息。「她有她的理想抱負,我應該要體諒她。」
通常連續劇看多了,這些話不都是該出自於豪門深宅中,那些委曲求全的深閨怨婦口中嗎?他家三弟怎麼也給人家有樣學樣!「我真懷疑你被生錯性別。」
他故作輕快地聳肩。「可惜爸媽不在了,無從考據。」
「這乾爸媽什麼事?問題出在你自己身上。她要工作,好,你由她去,家務自己一肩擔;她不想生小孩,好,你也順著她,儘管自己多渴望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她為了工作而忽略你,好,你也不怪她,反而拚命在為她找藉口。季秋,今天我跟你談的,不是男性尊嚴的問題,而是夫妻之間該有的互相尊重,你為她做盡了一切,可是她又為你做了什麼?身為妻子該盡的義務,她一樣也沒做到,還要你來替她等門,哪有一點當人老婆的樣子!」
「那是因為我不想勉強她。我娶她,是想給她幸福,如果結了婚後,兩個人的生活束縛了她的意志,讓她不能無拘無束去做她想做的事,反而不比她一個人的時候快樂,那不是我願意看到的。」
言仲夏不苟同地皺眉。「季秋,你太寵她了,這樣不是辦法!」
兩個人的婚姻,本來就不比一個人時自由自在,在享有彼此的甜蜜相陪,使靈魂不再空虛寂寞時,當然也要接受不自由的代價,自己的每一個決定,都關係到另一個人,已不再有任性的權利。
婚姻是責任,也是義務,必須由兩個人共同去撐持,而不是單方面的犧牲與忍讓,可季秋似乎沒有這樣的認知,只是一味的付出,一味的遷就,這樣缺乏平衡的婚姻,實在令人擔憂。
「不然我能怎樣?對她大發雷霆,把東西摔個精光嗎?那摔完之後呢?收拾的人還不是我,二哥,你不覺得這種行為很無聊?」
還沒摔就想到善後的問題了,能多有氣勢?言仲夏實在聽得很無力。
「沒人要你要狠摔東西,以你好好先生的脾氣,叫你罵人也沒三分魄力,別說小舞了,三歲小孩都不會把你看在眼裡。」111u仲夏輕啜了口熱茶。「聽二哥的勸,找個時問和她談一談,再這樣下去,你們的婚姻早晚會出問題。」
言季秋張了張口,還沒發出聲音,另一道穿腦魔音傳了出來——
「造飛機造飛機飛到青草地,蹲下去蹲下去我做飛機翼——」
天!簡直是殘害生物聽覺的人間酷刑,恐怖得讓人想死!
言仲夏頭痛地揉了揉額際。「雖然覺得羞恥,但那個丟人現眼的女人千真萬確是我老婆。」這樣的事實真是他人生最大的悲哀,他甚至可以想像她唱作俱佳的愚蠢肢體動作,不然地板不會被她踩得咚咚響。
言季秋訝然,想笑又笑不出聲。
「沒、沒關係,小舞也常這樣。」他自以為安慰人的說了句,總算知道小舞喝了酒就載歌載舞是向誰學的了,真不愧是好姊妹,連酒癖都可以互相觀摩交流,只不過比較要命的是,小舞可不像歆歆做幼稚園的帶動唱,而是跳艷舞勾誘他。
他想,他現在已經知道害他「一失身成千古恨」的這筆帳該找誰算了。
言仲夏隨便瞥了他一眼。「你要我說什麼?同是天涯淪落人,你很能體會我心裡的悲哀嗎?」
「我——」才剛發出一個單音,又被截斷。
「111u仲夏,你快來,陪我唱歌——」
兩兄弟沉默三秒,互相對看了一眼。
「我得快點進去看看,免得她拆了你的房子。」方歆已經在唱「火車快飛」了,並且不問斷的對他發出熱情呼喚。
言季秋搖頭失笑,目送他消失在門扉的另一端。
「三民主義,吾黨所宗,以建民國,以進大同……」
正要進書房的言季秋當場打跌。
這——什麼情形?她居然在唱國歌?!
「啊!你唱就唱,幹麼脫我衣服?」
「我唱國歌耶,你為什麼沒有肅然起敬?」不悅地嘟嚷抗議透過隔音設備不怎麼樣的門板傳進言季秋耳裡。
肅然……起敬?!房外的言季秋嗆了嗆氣,很難不胡思亂想。
「你有什麼條件讓我肅然……喂,你亂摸什麼?!」
「你的身體好好摸哦!」她嬌憨地傻笑。
「色女!」
「你抱起來也好舒服哦!」
「當心我告你性騷擾。」
「你看起來很可口。」
「謝謝,可惜我還是不打算讓你吃。」
「小器鬼!」
「再扯衣服就快被你撕破了,你是打算用強的嗎?」
原來這就是二哥他們夫妻閨房之間的相處模式。
言季秋一路笑進書房。
開了電腦,盯著下半段的空白,沉吟了會兒,一字字敲下——
愛情有太多面風貌,有時,愛不一定要說出口,像仲夏與方歆,就是打死他們,也一輩子都不會向對方說句:「我愛你!」但定誰都看得出來,他們是相互依存的,誰也不能沒有對方。
那,他呢?他的小舞,是不是也同樣不能沒有他?
將一個段落收尾,已經是又兩個小時之後的事了。
他關掉電腦走出書房,隔壁的客房靜悄悄的,想必二哥和歆歆已經睡了,他到廚房為自己倒了杯水,迎面碰上剛回來的小舞。
「你還沒睡?」
「寫稿。」他淡淡回應,跟在她身後回房。「二哥和歆歆來看我們,現在正在客房休息。」
「哦。」她整個人倒進床鋪,然後就不動了。
「小舞?」他喊了聲,坐在她旁邊。「我有話跟你說。」
「你說嘛,我有在聽。」聲音模糊地由絲被中傳出。
「你——」他沉吟了下。「不論如何,下個禮拜三盡可能早點回來,可以嗎?」
「有事嗎?」聲音陷入半恍惚狀態。
他啟唇,臨出口前又嚥了回去。「沒什麼。答應我好嗎?」
「好。」這回的聲音,已經輕得快聽不見。
「還有件事,小舞——」二哥要他和小舞好好談談,他試著想把自己的感受說出來,見她沒應聲,他湊上前觀看,才發現她已陷入半昏睡狀態。
「小舞!」他推了推她。
「啊?」她睜開茫然的眼。「你剛才說有什麼話要說?」
言季秋在心底歎息,看著她倦累的面容,他怎麼還忍心再給她壓力?
「沒什麼,我只是要說,先洗個澡會比較好睡。」
「哦。」她恍惚地起身走進浴室。
過沒多久,言季秋發現她在床邊的睡衣,順手拿到浴室前敲了下門。「小舞?」
裡頭沒應聲,他想了下,旋開沒上鎖的門把,發現她在浴缸裡睡著了。
他看在眼裡,是心疼,也是滿腔無奈,決定不再試圖喚醒她,伸手將她摟起,拭乾身體,套上睡衣抱回床內,其間曾稍稍驚動到她,但她也只是淺淺抬了下眼,又將臉埋回他胸壑。
解開她盤起的發,一頭細柔青絲落滿他的掌心、肩頭,他無盡依戀地撫著她的發,凝視懷中褪盡粉妝的純淨清顏,自言般低低輕喃:「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嬌憨稚氣的那句——我好愛你哦,老公,嫁給你讓我覺得很幸福、很幸福!你已經好久沒對我說這句話了。以前,我們可以無話不談,但是現在——小舞,你記得你有多久沒有坐下來,好好對我說上一句話了嗎?」
二哥要他說,而他惟一想說的,就是這簡單的幾句話。
但是小舞,你能懂嗎?
第七章
季秋昨晚說有什麼話要告訴她?
隔天來到公司,短暫的空閒中,她猛然思及這段模糊記憶,但是努力回想、再回想,就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算了,回家再問他好了。
然而接踵而來的忙碌,又讓她徹底忘卻這件事,直到星期三的到來——
言季秋下午就去買菜,忙上忙下,用心準備了一桌豐富的菜餚,全都是記憶中小舞最愛吃的。
但是他由太陽下山,一直等到夜色深沉,桌上的菜冷了,他滿腔的熱忱也跟著降了溫,一根根燃燒中的蠟燭,晃動著他心底不明的愁,擺放桌旁的一束紅玫瑰失去了香氣,黯淡得不復嬌妍艷色……
她,食言了。
今天是他們第三年的結婚紀念日,她不知道嗎?
心底的失望太深太濃,難過得沒力氣再去做任何的掩飾,掩飾他並不在意,掩飾他依然平靜快樂……他沒有移動,只是沉默地坐著,渾然不覺時間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