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下,才道:「皇上可曾想過,也許浣兒並不適合宮廷生活?」
皇上面色一沉:「你什麼意思?」
「浣兒的性子,皇上當知一二,榮華富貴不是她要的,宮廷的繁文縟節她也學不來——」「朕並沒有要她學什麼。」他從沒有要絳梅去改變什麼、學習什麼,他只想將女兒留在他身邊陪伴她,彌補錯失十五年的天倫之樂。
「問題在於,浣兒天真活潑,錦衣玉食給不了她快樂,她真正想要的,是無憂無慮地在陽光下歡笑,將她放入嚴謹沉悶的深宮之中,只會一寸寸侵蝕掉她的青春明媚,她不會快樂。」
皇上無言了。
他必須承認,褚尋陽說得沒錯。不管他再怎麼偏寵絳梅,很多宮廷規儀並不是他們能隨心所欲的,無法讓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在重重的約束之下,她的歡顏笑語,也將一點一滴的被剝奪。
尋女,是想補償她,可他若因一己之私而將她強留在身邊,導致她的悒鬱寡歡,這算什麼補償呢?他該尊重她的意願才是——「那麼,你打算怎麼做?」
「我答應過浣兒,等我卸下身上的職責後,會再帶她回到她成長的地方,與她攜手共度每一個晨昏,縱是粗茶淡飯,也能自得其樂,這才是我與她所追求的幸福,請皇上成全。」
他終於知道絳梅為什麼會看上褚尋陽了,這兩個人都是異類,全都淡泊名利過了頭。
這下他可虧大了,不但賠上愛女,還失去一名朝廷棟樑……真是鬱悶得快嘔血。
唉,他認了,誰教他無法罔顧女兒終身的幸福,只得由著他們去了。
「褚尋陽,朕把絳梅交給你了!要是讓朕知道你虧待了她,當心你項上人頭。」
褚尋陽喜出望外,連聲道:「臣叩謝皇恩,吾皇萬歲、萬萬歲!」
噴!賞過他無數奇珍異寶、財富權勢,從沒見他這麼開心過,就連當初封他個寧遙侯時,也沒見他露出一絲笑容,沒想到單單一個絳梅就辦到了。
看來,他珍視絳梅,更甚於世俗名利啊!
目光瞥向話題中的幸福女主角,才發現她正偎著褚尋陽,睡得恬適安詳,難怪安分得不得了。
褚尋陽憐愛地一笑,溫柔地將她抱起,放入床內,退開之際,才發現她又將兩人的髮結成辮子了。
他傾身在她眉心柔柔地一吻,低低耳語:「結髮夫妻,永不分離,是嗎?就依你。」
今生今世,有她的地方,便是他的歸處。
離京前,皇上再度微服出宮,為他倆送行。
浣兒將皇上拉到一旁話別,並且不准任何人偷聽,包括褚尋陽。
「迷糊爹爹,你也不要太難過,我知道你是真的疼我,其實我也很喜歡你的,只不過這個地方我真的住不習慣……但是沒關係,你有空也可以來看我嘛,我和褚大哥一定會好好招待你的。」
浣兒也知道該喊他「父皇」,但她從沒這麼叫過他。他的皇子、皇女不在少數,從沒有人喊過他一聲爹,只有她——多麼奇特的感覺,備覺溫馨啊,或許,她之所以堅持不喚父皇,就是不想讓天倫溫情,喊成了冰冷單調的名詞吧!雖然她喊的是「迷糊爹爹」。
浣兒有她靈慧冰心的一面,那得有心人才能看見的。
「你要開開心心地和褚尋陽過日子,才不枉朕的割愛成全。希望下回再見到你們時,你們已經生了個和你一樣可愛的小娃娃了。」
浣兒皺皺小巧可愛的俏鼻:「還早得很咧!褚大哥說我自己就已經是長不大的小娃娃了,他才不要再生一個小小娃娃來逼瘋自己。」
要是有人膽敢當著她的面說她是長不大的小娃娃,她肯定和他拚命,可那人是她最愛的褚大哥耶,喜歡的人說出來的話就是不一樣,聽起來甜甜的,好窩心哦!
「娃兒,回魂了!瞧你一臉陶醉,想到什麼了?」
「別敲人家的頭啦!還有,都說不能叫人家娃兒了。」除了褚大哥外。
哼,偏心的丫頭!
還好皇上是早習慣了,要不然肯定會慪死自己。
「偷偷告訴你哦,」浣兒神秘兮兮地附到皇上的耳邊,悄聲說,「大家都說我迷糊,其實呀,我從第一次看到褚大哥的時候,就知道他會是很疼很疼我的人,所以我才會賴住他不放……迷糊爹爹,你認為我真的迷糊嗎?」
迷糊嗎?呵呵,她對於自身的幸福,可精明得緊呢!
皇上縱聲朗笑,渾厚的笑聲直漫上天際。
再度踏上熟悉的城鎮,浣兒可興奮得很,一路上歡聲笑語不斷。
一直到現在,褚尋陽才想到要問:「浣兒,你那天究竟跟皇上說了什麼?怎麼皇上笑得那麼開心?」
浣兒的唇畔揚起一抹奇特笑意:「不告訴你。」
「神秘兮兮的。」褚尋陽也不以為意,牽著她的手閒適地在街上漫步。
直到一聲呼喚傳來——
「公子請留步。」
褚尋陽回過頭去:「老丈是叫我?」
話一出口!他便蹙了下眉——好一幕似曾相識的場景。
那是個算命攤,一樣的簡陋,一樣破舊到風一吹就得四處找木塊拼回去,而且還是同樣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公子,要不要算個命呢?」
噢,還加上一樣的對話!
褚尋陽正欲張口,浣兒已率先坐了下去。
「好阿好啊,褚大哥,我們來算命。」接著,她扯了扯褚尋陽的衣袖,小小聲地在他耳畔道,「這個老伯看起來好像快要餓死了,我們就算幫幫他好了。」
褚尋陽悶笑出聲。她就連想法,都和當時的他一樣呢!
「那麼姑娘是要看相還是測字?」
「測字。」浣兒也回了和他當時一樣的答覆。
「那麼,請寫下一字。」
浣兒連想都沒想,很認真、很仔細地寫下一字。
尋——
褚尋陽有些驚異,居然也與他當時寫的一模一樣!」
「姑娘想問什麼?」
褚尋陽很好奇她的回答,她總不可能也說要尋人吧?
「姻緣。」
這可好玩了,同樣一個字,問不同的事,他倒要看看這算命仙怎麼給他們一個完美的答覆。
「容老朽直言。這——是男子之名嗎?」
浣兒甜甜一笑:「對,是我好喜歡、好喜歡的人。」
「那麼,恭喜姑娘了。你與心上人有三世的比翼情緣,今生注定是要當夫妻,一同白頭到老的。」
褚尋陽玩味地挑眉:「你該不會又要說『尋』字由下往上拆解,正是『寸』步之內,只消開『口』一問,必可不費『工』夫地遇著她的有緣人,或者是伊人就在身旁之類的話吧?」
雖然她的「有緣人」的確是在寸步之內,但這未免太老套了,都不換點新的說詞。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算命仙的話確實一語成讖,他當初的確在寸步之內,遇上了欲尋之人,就不知是瞎蒙正著,還是這算命仙真有兩下子?
「公子,您別不信,瞧——」雖然想說的話被搶去了,不過幸好算命仙還留了一手。
「伊人已在身旁,姑娘連『寸』步『工』夫都不需要,只消開『口』一問便成。正所謂千里姻緣一線牽——」拿掉了「寸」與「工」,在獨留的兩個分離字體上加了一撇,牽在一塊兒,便成了——君!
「姑娘,你逃不掉了,這人注定是你的夫君哪!」
「誰說要逃了?我很開心這人是我的夫君呢!」
浣兒嬌聲道,一個不留意,就掛到他身上去了。
褚尋陽錯愕了好半晌,而後摟住浣兒,愉快地朗笑出聲:「你這條『姻緣線』牽得可真妙啊!我算是服了你了!」不論是真是假,他再也無話反駁。
「那麼,公子不砸攤子了嗎?」算命仙突然冒出這—句。
「你還記得我?」
「當然。老朽曾雞婆地看過公子的面相。公子命格奇特,五官端正俊秀,絕非池中之物,乃大富大貴之相,然而,姻緣之氣過旺,壓過了原本可以飛黃騰達的仕途,所以,很可惜的,公於今生將婚姻幸福,得與所愛之人恩愛至白頭,但是富貴之命,將終止於婚姻之後,往後,再無大起大落,卻也能平淡、順遂地度過餘生。」
「誰說可惜?一點都不可惜啊!」他還求之不得呢!
大方地付了銀兩,褚尋陽笑笑地攬住浣兒,過他們平淡卻順遂的餘生去了——